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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服役了十年兵役的夫君回家了 一身杀气 将我抱坐着 低着头逼近

发布于:2024-12-19 作者:admin 阅读:104

服役了十年兵役的夫君回家了。

一身杀气,将我抱坐在炕上,低着头逼近。

「听闻娘子出嫁前夕,邻家书生曾想带你私奔。」

我挪着身子往后凑了凑,却被捏紧了腰肢。

无奈叹了口气。

「是有这事。」

这夫君我不曾见过面,只听说村里等闲混混都不敢招惹。

他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下来。

「那为何还要嫁我?为夫听闻你赞那书生温和有礼,甚是心悦。」

我又叹了口气。

「确实,只是这样的乱世,他根本护不了我,再心悦有何用。」

我出生在将军坡,家里排行老二,叫刘三娣。

将军坡这里,几乎都是妇孺老幼病残。

年轻能干的都去服兵役了。

最近战乱频频,不止将军坡,全国很多地方都是这样子。

只是,将军坡靠边关,更是厉害。

别的地方,能使银子糊弄过去,这里将军脚下,使不得。

所以,将军坡出过三位大将军。

我的姐姐刘招娣在一日下午外出找吃食物,就没回来过。

这样的乱世,爹娘还想着生个男娃传宗接代。

乱世求活命,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最后,他们遂了愿,可有什么用。

娘亲生下弟弟,却难产而死。

爹爹探亲回营,上了战场,就再没有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死了。

那年我十岁,给弟弟取名刘狗蛋。

我承认,我是有赌气成分在的,不过更多是听闻贱名好养活。

就这样,十岁的三娣带着一岁的狗蛋,在将军坡艰难又努力的活了下来。

「谢郎回来了。」

天刚亮,推开门便是一身长八尺,肩膀宽阔的男子背影。

知他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夫君,是因为前些日子公公婆婆告知我,说谢上人今日要回家。

男子转过身,脸颊棱角分明,五官立体,皮肤偏黑,虽然带有几分地痞流氓气质,却也是个难得的英俊男子。

只是,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

我没有多惊讶。

谢上人经常往家里写信,信的内容要么是问候公婆身体,要么是向公婆报平安。

从未提过我半句。

真真真是个孝顺好男儿。

五年前,他在信里与公婆报平安时,信中讲述了那场偷袭战。

当时,谢上人当任军中骑兵校尉一职,带领五十名将士突击敌军后勤。

却不知,军中有细作。

五十名将士,只杀回来三个。

谢上人,被敌军射瞎了一只眼睛。

另外两个,一个断了一只胳膊,一个没了一只耳朵。

将军坡离边关近,这场偷袭战很快就传到了这里。

谢上人不过寥寥几笔带过,我和公婆们却都知道,那场战争极其凶险。

「公公婆婆他们天未亮就去镇上买吃食了。」

谢上人转过身没说话,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

我不想气氛尴尬,便接着说道。

「他们知郎君今日回来,很是欢喜,所以……」

谢上人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有点拒人千里之外,我话还没说完,他低着头已经径直从我身旁走过进了屋。

「狗蛋,这是姐夫。」

晚饭,比平时丰盛,有卤猪蹄、辣椒炒土豆、萝卜丸子汤。

我嚼着丸子,翼翼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狗蛋今晚奇了怪,一直低着头扒饭,十分的安静。

以前我们四个吃饭时,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姐夫好。」

狗蛋吐了三个字,接着扒饭。

我偷偷瞄了眼公婆,也是低着头扒饭。

这……

莫不是今晚的饭,确实挺香的。

「二郎,这是公公婆婆特地去镇上买的卤猪蹄,说你爱吃。」

为缓解这尴尬的吃饭气氛,我边给谢上人夹了块卤猪蹄边笑道。

「食不言。」

谢上人腰背挺得直直的,低头啃着猪蹄,徐徐吐了三个字。

我愣了愣,半晌,也加入了扒饭队伍。

扒着饭,余光不觉会落在谢上人身上。

他的侧颜下颌线条刚毅,许是在战场上染过了血,七分地痞透着三分威严。

即使瞎了只眼戴着眼罩,都无法掩饰这一副好皮囊。

公公婆婆说二郎从小就是个俊小子,看来不假。

「我来收拾就好,二郎回家舟车劳顿,去院子坐着喝喝茶歇息歇息就好。」

吃完饭,我准备收拾碗筷,谢上人也起身帮忙。

他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将五副碗筷整整齐齐地叠好。

「回家很近,不累。」

的确,将军坡离边关很近。

不过,我是想让他去和公公婆婆聊天吃茶。

他们一家三个聚少离多,虽是近,当兵的哪能想回就回。况且这这些年战事频频,内忧外患,边关打战更是几乎没有一日停过,士兵更加别想回家了。

书信能按时寄回家报平安,已是侥幸。

更何况,因为大叔伯的事,这三口子关系本就微妙,相聚时几乎不怎么说话。公公婆婆以前也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们农民,两人都不擅言辞。

心里有根不知是不是刺的东西,三个人都不说话,这不知是不是刺的东西,也就成了刺。

我这喜说话,却不知前因后果的,又不敢乱说。

况且,这毕竟是他们一家子的事。

媳妇终究没有血缘关系,还是个外人,边界感得拿捏好了。

我这媳妇,还比人家的媳妇,不是媳妇呢。

不过,我记得,与大叔伯谢孝人倒有过一面之缘。

两兄弟,长得十分不同。

大叔伯,生得更是清风儒雅,也好读书,颇有书生意气,又有计谋。

只是,身子骨极差。

那时,我带着狗蛋在路边卖土豆。

他路过,同我说要去村口卖,那里经常有人路过去边关,还教我买五送一的方法。

我带着狗蛋,背着一筐土豆,搬到了村口卖,还用了他教我的方法。

每天,卖出的土豆是往常的六倍。

就这样,我靠着卖土豆,将狗蛋和我养活了。

为答谢恩人,我特地休息一日,带着狗蛋背着一大一小两筐土豆,打听来到了恩人家。

却是来迟了,谢孝人已然去世。

将军坡其实是个小村,村子不大,很多事只要一打听,便能知大概。

我好奇心,卖土豆时向本地的多问了几句。

原来,当初大叔伯被征入军服兵役,却趁着战乱偷偷逃跑回家。

逃兵,可是死罪!

为了护住大儿子,只能将小儿子推了出去。

听年纪,当时的谢上人才九、十岁,比在卖土豆的我,还小一两岁。

这些年,公公婆婆话里话外,我也隐约知道,夫君心头其实是有埋怨的,虽然他从未提及过。

也是,当时他不过是个需要爹娘护着的娃娃,我以为我命苦,要带着弟弟,在乱世生存下去。

他却单枪匹马,上了战场,每天过着刀尖舔血不知明日还能不能活的日子。

尽管他信中从未提起,句句都是问候关心,可也句句是生疏。

「二郎离家也有十年了。」

「公公婆婆也老了十岁了,特别是近两年,二老连续染了风寒,身子骨大不如从前。」

「头发,已白了半头。」

谢上人收拾碗筷的手滞了滞,我自然地接过他手上的碗筷。

「桌上的骨头二郎拿个盆子装下,可喂给狗蛋,狗蛋在院子里。」

公公婆婆也在院子里。

二郎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眼神十分复杂。

我愣了愣,半晌,忍俊不禁。

「二郎有所不知,很是凑巧,公公婆婆从外头捡来养的那只黑色土狗,也叫狗蛋。」

谢上人眉头紧凑,我接着解释说道。

「公公婆婆有说过改名,不知为何狗蛋与狗蛋特别亲,我们说改,狗蛋还不大开心,我们叫招财、进宝等等,狗蛋都不搭理。」

「后面,就索性都叫狗蛋了,久了说狗蛋我们也都知道说的狗蛋是哪个狗蛋。」

「二郎往后在家住久了,自然知道我们说的狗蛋是哪个狗蛋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细,谢上人的眉头越来越紧。

「胡闹。」

他似乎有点生气,冷冷丢下两个字,拿着骨头,推开门往院子走了去。

月华似水流进了洗碗盆。

我慢慢又认真洗刷着刮碗瓢盆。

透过庖屋窗棂,我看到谢上人与公公婆婆坐在院子里,各自喝着茶,偶尔才说上一两句。

狗蛋与狗蛋,今夜比较拘谨地玩耍着。

心中有种莫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可能是家里多了个男人,觉得不大习惯,可也忽然觉得多些底气吧。

「二郎,晚上若是觉得凉,可以进屋子睡。」

我红着脸,低着头努力假装若无其事地将土豆切成若干块。

这些日子,谢上人都是睡在屋外,从未进过我的屋子里去。

「不凉,我从小行军,风餐露宿的,早就习惯了。」

我淡淡「哦」了声,偷偷抬头,发现他的耳尖竟然有些微红。

公公婆婆这段时间其实也看在眼里,他们也和我说了,二郎从小性子野,直来直往的,不似大叔伯通情达理,可也是个乖男儿,又行军了十来年,军中都是男子,他可怜又那么小便去了,自然不懂夫妻之事,让我多体贴带着他。

我自然明白,只是,毕竟我是个女子,如此……

唉,算了,都是夫妻,一回生二回熟,待生米煮成熟饭,就正常了。

后来呀,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单纯,公公婆婆说小儿乖,却不知女大十八变,男大该懂得都懂。他们以为的乖乖直男小儿,其实比谁都懂。

「你这是要种土豆?」

谢上人突然开了口,这么多天,他总算之一次主动开口问我话。

「嗯。」

我边挑土豆便说道。

「现在将这些有芽眼的土豆块种在院子里,等到芽眼发芽,就会形成新的植株。植株抽薯后,差不多就可以收货了。」

「这些年,我就是靠种土豆和卖土豆,加上二郎每个月寄回来的军饷,维持我们日常的开支。」

「辛苦你了。」

我抬起头,谢上人正挽起裤脚和衣袖,十分认真地用锄头刨着土地。

他的双腿笔直且长,手臂上和大腿上的肌肉线条经过军中历练,线条分明结实有力,加上身材健硕,看起来更加魁梧威猛。

阳光下,小麦色皮肤带着汗水,说不出的生命力、活力,还有,嗯,男人特有的魄力。

我竟如花痴般,一时半会给看呆了。

许是许久没应,他停下刨土,直起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埋下头,接着切土豆块。

「不、不辛苦,也多亏了大叔伯当初教我去村口卖……」

说到一半,我赶紧打住,花痴到竟是一时忘了他向来不喜提大叔伯。

谢上人愈发沉默弯腰拿着锄头刨土,我愈发安静地分着土豆块。

日子像这样子,重重复复平平淡淡,每天刨刨土种种土豆,又过了半个月。

谢上人依旧在屋外睡着,依旧没怎么和公公婆婆说话,也依旧没怎么和我说话。

有些变化的是,谢上人听我们「狗蛋」「狗蛋」的喊,眉头慢慢舒展开,也知道我们喊的「狗蛋」是哪个狗蛋了。

有时瞧着他那张痞帅的脸庞,又是沉稳严肃的性格,总是不适应,恍惚他是不是不熟,或是对我有意见,或是对公公婆婆不经他同意给他娶了我有意见……

恍恍惚惚,日子又是一天一天地过。

清晨,我带着俩狗蛋,继续坐在村口卖土豆。

谢上人这俩日不知去哪,没见踪影,问了公公婆婆也是不知。

「小娘子,又来卖土豆哟。」

是将军坡的土匪,尖嘴猴腮的,本来应该去服兵役的,奈何这三人根本不是将军坡的人,没有户籍,也就没登记。

官兵一来检查,就躲进附近的山丘。

据说,这三人原先是别的地方的土匪,他们那条村打战,又一路流窜到将军坡这里。

战乱时期,这是常有的现象。

有的男子不愿服兵役,怕上了战场便是死,便偷跑出来,做了土匪。

隔三差五,这三人便来我这里调戏胡闹。

前两年,玷污过一个小姑娘,害得上吊自杀了。

小姑娘家里没有男人,父亲上战场没回来,后来兄长也上战场去了。

小姑娘的娘亲拿着刀进了山。

这三土匪怕了,跑了。

今年,又跑回来了。

我手偷偷摸向土豆筐下边藏着的一把镰刀,两个狗蛋倏地一下冲到我面前,一个不知何时操起地上的棍子,一个龇牙咧嘴如箭在弦上随时准备开干。

这几年,我们三就是靠着这架势,与这三土匪对抗的。

「嘻嘻两年不见,小娘子愈发水灵了。」

一脸上长着麻子的土匪忽然从后背抽出一长棍,大步跨向前。

其余两个,也纷纷从背后抽出棍子。

我猛地起身,抽出了镰刀,一只脚胯向前。

「狗蛋,站到姐姐后面去!」

狗蛋捏紧小拳头,纹丝不动立在我面前。

路上,有人路过,都怕惹事,低着头急急忙忙地加快脚步走了。

这世道,生存本就难,再多管闲事,就更难了。

「小娘子,就乖乖从了我们吧,还能免些皮肉痛。」

「是啊,哥哥们带你逍遥快活。」

我掌心捏紧镰刀,出了汗。

「汪!」

一声巨大狗吠声,五人一狗,瞬间扭打在一起。

又要是一场恶战了!

10

忽然之间,伴随着衣袖被撕裂的声音,压在我身上的流氓「嘣」的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还未反应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魁梧威猛的背影。

「还好吗?」

声音低沉,是他,谢上人。

「二郎。」

我激动地喊出了声。

「姐夫。」

「汪汪!」

狗蛋们也欣喜地喊出了声。

「狗蛋,带着姐姐到后面去。」

谢上人上前一步,将我们三个挡在身后,一只手捏着拳头,一只手玩弄着手腕。

顶着一张英俊地痞的脸庞,加上不屑的动作,十足地比那三个土匪还土匪,左眼还戴着个眼罩,更是多了几分瘆人。

「干架是吧。」

谢上人语气饶有兴致。

我莫名记得,公公婆婆曾经说过,二郎从小极其调皮捣蛋,无聊便找其他小朋友干架。

村里的小朋友都怕他。

公公婆婆还夸赞,二郎骨头特别硬,肉更是结实,又比同龄孩子高上许多,打架就从没输过。

这三土匪是外村的,不知死地齐齐冲了过来。

不用一刻的功夫,麻子流氓被一脚踹上了天,秃头流氓被一拳打掉了满嘴牙,肥油流氓被吓得跪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

「滚!」

谢上人眼神极冷。

三人获救般连滚带爬地滚了。

11

回家路上,谢上人背着我,狗蛋们跟在一旁。

方才防卫用力过猛,扭到脚了都没察觉,忍痛走了几步还是倒在地上了。

走在最后面,还好狗蛋发现,要不然就给落下了。

「以前也有类似这样的事发生吗?」

我昏昏欲睡,这是之一次与谢上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趴在他后背上,更感叹这人身材真是好。

肩宽窄腰,胸背有力,要是 *** 衣服,岂不是……

「嗯。」

我忙晃了晃头,将脑袋不该有的想法给晃走。

「二郎是如何得知?」

谢上人似乎放满了脚步,他说话很稳,脚步也很稳。

趴在他背上,很有安全感。

「看你方才打斗的拳脚,虽无章法,倒也自成一家。」

我瞬间石化,尴尬地笑了笑。

「哈哈哈,二郎见笑了。」

一阵死寂,唯有脚步声。许久,谢上人才开口。

「往后我在,有事别出头,你是个女人家,别逞强。这种事,得男人出头。」

我点了点头,眼眶莫名泛红。

「真好。」

「什么真好?」

「二郎回来了,真好。」

谢上人肩膀微微一滞,他干咳了几下,看向一旁的狗蛋夸奖道。

「狗蛋很勇敢,知道保护姐姐。」

狗蛋被夸得开心咧嘴大笑。

「汪!汪!」

「狗蛋也很勇敢,知道保护家人了。」

狗蛋被夸得激动四处乱窜。

俩狗蛋一路欢快地追追赶赶往前走去。

我趴在谢上人背上,渐渐睡了过去,还做了个好梦。

睡梦里,我与二郎成了真夫妻。

醒来时,口水沾湿了他后背大片衣裳。

12

一夜又一夜,秋月挂了门前老枯树。

我莫名失了眠,蹑手蹑脚地绕过谢上人,走到院子里。

院子里,一张旧木桌,四张破凳子。

旧木桌上,放着昨夜的剩茶和瓜子。

狗蛋睡得真是香,家里给偷了估计都不知道。

我无聊啃着瓜子,喝着旧茶,数着星星。

「为何不睡?」

突然一个声音,我被吓得直接从破凳子上弹了起来,见是谢上人,我才堪堪缓了过来,一嗒一嗒地拍着胸脯安抚自己。

「吓死我了二郎,你怎么走路没声音的?怎的不睡呀?也失眠吗?」

谢上人递给我一杯茶,我接过,竟然是热乎乎的。

「方才你起床,我便知了。」

我抿了口热茶,甚是惊讶和愧疚。

「二郎抱歉,方才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尽量很轻很轻了,不成想还是……」

「无妨。」

谢上人接过我的茶杯。

「是行军习惯了,睡觉时候,已经养成了有任何风吹草动马上醒来戒备的习惯。」

我望向不远处睡得跟头猪一样的狗蛋,不觉感叹。

「二郎比狗蛋靠谱多了。」

谢上人循着我的视线也望向了睡得跟头猪一样的狗蛋,哭笑不得。

「你竟拿我与狗蛋比。」

我愣了愣。

二郎,竟然,笑了。

虽然,是苦笑。

「怎了?」

「二郎笑起来真好看。」

13

秋风有意,喝茶月下。

孤男寡女……嗯,最适合干点白日干不了的事了。

我赶紧抓住机会,与二郎谈心。

「二郎,往后你有事出远门,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下。」

「这俩日你不在,我很是担心你。」

「公公婆婆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很是担心你。」

谢上人的耳朵被风吹得有些微红,许久,他才缓缓开了口。

「嗯,能。」

又是喝茶声,我尽量轻轻咽,之前干架早就损了形象,得慢慢圆回来。

「这几日我回了趟边关,老战友来信说要聚聚,临时走得匆忙,就没和你们说。」

「下次,我会记得的。」

「我素来一个人惯了,有许多东西不适应,希望,你谅解。」

我疯狂地点头。

难得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谅解、谅解,都谅解。

「无妨,无妨。」

「二郎慢慢习惯就好。」

谢上人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你嫁与我,可有委屈?」

「若是不愿,我可放你自由。」

我愣了愣,想过今晚许多谈心话,没想过谈的是这种「放自由」的话。

难不成,他不入屋,是因为这个。

14

将军坡这里有个习俗,叫「养娘子」。

由于将军坡大多数男子都要去服兵役,所以,将军坡这里,有许多姑娘家,没有出嫁。

自然,也有许多独孤留守的年迈老翁老妪。

所以,慢慢地,就形成了一种现象。

老翁老妪们看中哪家姑娘,会去与对方谈说,让姑娘家「嫁」过来这边。

因为战事吃紧,服兵役的男子没法回家,很多更是战死沙场。

老翁老妪们往往就写好书信,也不用儿子答不答应,权且告知。

当然,也有回书信说不愿意的。

好儿郎许是早就心仪某家女子。

只是,不愿意就随他不愿意。

如此战火纷飞的地方,有没有命还不知道,老翁老妪们就随他嚷嚷去。

若能平安回家,自然完事好计谋;只是,若不能平安回家,也算是为好儿郎讨了个媳妇。

往后,他们百年了,有人给儿烧香;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为人父母,生生死死都努力为之计计。

这看起来,似乎对于女子不公平,但其实大家都好。

将军坡的女子,孤身老死在家里,也是寂寥。

生了无所依,死了有所靠。

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

「养娘子」也被叫做「换姑娘」。

只是,我却是自己找上门的。

谢上人一家很穷,早年大叔伯的医药费已经掏空了整个家底。

后来每个月,靠谢上人寄回来的军饷,还要负担大叔伯的医药费,更是艰难。

我是在大叔伯去世后登门的。

谢上人爹娘年迈,需要人照顾。

爹娘给我们留下唯一老屋,本就破破旧旧,一场暴风雨彻底掀掉了老屋根基。

我没银两,没办法请人重新盖屋子;我一个女子,又不懂又不够力气,也盖不稳屋子。最后,只能放弃。

从此,我带着狗蛋,居无定所,住的最多的便是寺庙。

谢上人一家穷归穷,屋子用了泥土,很是结实。

那时,我种土豆卖土豆有了点小钱。

所以,我便厚着脸皮,带着一筐土豆,上门与谢上人父母聊了一天。

大家生存都不易,互相帮扶,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

谢上人父母看上了我的勤劳能干,我看上了他们家的屋子。

当然,我也有报恩成分在。当初,多亏了谢上人大哥的提点建议。

就这样,我成了谢上人的娘子,他成了我的夫君。

公公婆婆有写信告知。

谢上人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便是默认了。

我就这样,成了谢上人的娘子,带着弟弟狗蛋,嫁进了谢家。

所幸,公公婆婆很善良,待我如亲闺女,待狗蛋也极好。

14

「不委屈不委屈。」

我忙摆手解释道。

二郎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怀疑的样子。

「我愿意我愿意。」

我赶紧加强说明。

二郎又看了我一眼,表情有点不可思议的样子。

凉风习习,他淡淡地「哦」了声。

「你不嫌弃我,那就好。」

谢上人抬头望月,若有所思。

我又愣了愣,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二郎,何处此言?」

谢上人没有说话,低着头拿着一旁的枯树枝,没有规章地横横竖竖划着。

这些日子我发现他做事很规整,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碗洗得整整齐齐的,砍的柴也放得整整齐齐的……低头随着他杂乱无章的一横一竖,我忽然心里清明。

他,莫不是自卑了?

「我家二郎眼睛伤了,是为国家,为百姓所伤,这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我家二郎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肩宽窄腰威风凛凛,上得厅堂打得土匪,下得庖房种得土豆,扒土更是一把好手。」

「我家二郎不但孝顺,还深情又专一,不懒勤劳且善良勇敢,妥妥的好男人。」

「我家二郎都不知惹将军坡多少闺中女子爱慕,小微小芳小红等等等如今个个见了我,脸上可都是羡慕的神色。」

「我家二郎这么好一个男子,我倾慕还来不及,怎会心生嫌弃,难不成二郎觉得我是那不知好歹的蠢人。」

赞美的话,不要吝啬,不要过度。

凉风又习习。

我看到,谢上人嘴角轻轻扬起。

「茶凉了,给你续上。」

我看着他徐徐倒茶的样子,不慌不忙,有条有理,即使戴着眼罩,也难挡他的丰神俊朗,放到人群里,照样是羡煞旁人的存在。

真真如公公婆婆为他取的名所愿。

我不觉又看呆了眼。

凉风又又习习。

茶喝了一杯又一杯。

「你怎知,我深情又专一。」

许久,二郎突然开了口。

我才反应过来,狗蛋突然吠了吠。

「汪!汪!汪!」

15

「抓贼了!」

原是隔壁屋,进了贼。

我飞奔而起,操起身旁的棍子,却被谢上人一把拉住。

「到我身后去。」

狗蛋边跑边回头,迟疑地看了我好几眼。

将军坡常有盗窃。

我曾经操着棍子同狗蛋帮邻居家赶走七八个小偷了。

邻居家是蔡婶,与孙女相依为命,生活本来就艰难。

谢上人腿真是长,体力真是好,即刻追上了狗蛋。

狗蛋不愧是抓贼专用犬。

二郎不愧是当过兵的人。

一个咬住裤腿,一个抱臂背摔,配合得不像是之一次合作抓贼,默契得很。

须臾功夫,一人一狗就将三小偷给逮住了。

三小偷竟是那三土匪。

夜又回归静寂。

「你就那么喜欢之一个往前冲吗!」

回家路上,谢上人语气裹着三分严肃七分愠怒。

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声若蚊鸣。

「也不是之一个,狗蛋才是之一个。」

「二郎不在时,我和狗蛋是家里最力壮的,自然得往前冲……」

我声音越来越小。

谢上人驻足,牵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温热宽厚,我低着头急急忙忙红了脸。

大手牵小手,一步一步地走。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成长变化着。

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觉。

有点甜。

「往后,我和狗蛋才是家里最力壮的。」

谢上人突然开了口。

狗蛋在我们四周跑前又跑后,尾巴一个劲地摇着。

手心传来温热,大手微微出了汗,我嘴角微微笑。

二郎不知何时,也慢慢红了耳尖。

「嗯。」

月明星稀风依依,两人一犬步悠悠。

今夜色,撩人呀。

「姐姐,姐夫。」

「阿娣,阿上。」

抬头,是公公婆婆牵着狗蛋,狗蛋揉着眼睛,站在院子门口等我们回家。

16

「二郎,这次的土豆收成比之前多了许多。」

我拿着小铲挖着土豆,越挖越兴奋。

「多亏了你,又是翻地松土又是施肥的,之前我们也做,不过做得没你那么好。」

「家里有个男人,干活是真的爽啊!」

「以前我们啊,狗当人用,小孩当大人用,女人当男人用,还是干不过来。」

我不禁一阵感慨,滔滔不绝。

「所以就因为我是个男的,你才……」

谢上人忽然开口,又忽然闭了嘴。

我抬起头一脸困惑。

什么因为你是个男的,不成你还是个女的?

「怎了二郎?」

「没事。」

他又低着头继续挖土豆。

「对了,二郎,现在天气愈来愈冷了,你今晚要不要进屋子里睡,外面风大,免得着了凉。」

谢上人拿着铲子的手抖了抖,耳尖又开始微微涨红。

这……

他是不是想多了,我目前真的只是想让他进屋子睡而已。

快入冬了,他身体再壮实,总是睡屋外凉着冻着也不好。

况且,毕竟是夫妻,回来了天天睡屋外,最近将军坡都有闲言细语,有说我是母老虎,有说我坚决不从的,也有说我被嫌弃的,也有说我们吵架至今不和的……

「二郎,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我怕你凉到了或者冻坏了,你别害羞嘛。」

我故作开玩笑缓解气氛。

「要是二郎凉到了或者冻坏了,到时可就没人帮 *** 活啦。」

谢上人拿着铲子的手滞了滞,须臾便起身凑近微弯着腰,嘴角微斜,渐渐逼近。

我咽了咽口水。

谢上人棱角分明的脸颊本就有着三分地痞流氓气质,戴着一只黑色眼罩又添了三分,完全与他平时干活做事的性格相反,却是多了几分该死的男性的诱人。

他莫不是,想亲我。

我这不是,在做梦。

「可我怕,我有其他意思。」

声音低哑,认真严肃。

他的食指指腹放在我微微撅起的唇上,忽轻忽重的,笑意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姐姐、姐夫,爷爷奶奶喊你们吃饭了。」

须臾功夫,谢上人已经回到原来位置,清理那些带土的土豆。

方才,莫不是我的错觉。

17

夜凉月寒。

我窝在被褥里,望着窗棂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我想多了。

嘎吱~

是推门声。

我猛地闭上眼。

步伐沉稳,一步、两步、三步……

心跳疯狂,一声、两声、三声……

忽然,步伐声停止了。

一温热气息落在我的脸颊上,我双手捏紧了身下的被单。

还未反应过来,一手臂穿过我的膝盖窝,轻轻地将我拦腰抱起。

我假睡却落入一宽厚温暖的胸膛,不争气地是,双手还捏着身下被单。

待反应过来,谢上人已经察觉。

「你,还没睡?」

二郎低头,月华照君,眉宇间有着地痞流氓气质,眸光沉沉,明亮如星,正近近地凝视着怀中人。

只是,那明亮如星的,只有一只眼睛,却也丝毫不影响月华下男子的英俊。

竟是忘了回答,我松开身下被单,手指轻轻触摸到那只黑色眼罩。

「很疼吧?」

没有回答,只是那环抱着的手臂,一阵收紧。

许久。

「现在,不疼了。」

他的神色,突然多了几分落寞。

我才意识到,我问了不该问的,触碰到他的伤心事。

那场偷袭战,他是带队的骑兵校尉,却活着回来了。

将军坡许多女子都在背后,议论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他的书信也未提及半点解释。

只是某日在村口,卖土豆时碰到了那名再上不了战场的断了手臂的士兵,他知我是谢上人的娘子,才与我多说了几句。

「谢家娘子,不要埋怨谢校尉,顾大将军和我们说过,军队挑选和培养出一个带队的十分不容易。战争是无情的,士兵千千万万,死了很快就有其他士兵补上,可是有能力带领士兵的将领,不是说有就有。」

「那场偷袭战其实很凶险,出发的将士们都知道。顾大将军说了,如果最后只能活一个人,只能是谢校尉,他要我们拼了命都得护住谢校尉的性命。」

「谢家娘子,你可能觉得顾大将军很无情,区别对待。可是,你若上了战场就知道,就必须这样,因为……一个好的带队,能让更多兄弟们活下来。」

「谢校尉很好很好,我们两个当时也是做好牺牲的准备,无论如何得护住他。所幸,我们三个都活了下来。」

「后来,揪出细作后,谢校尉带领着其他兄弟,成功偷袭敌军后勤,多次给敌军措手不及。」

「顾大将军想给他记军功的,可是谢校尉拒绝了。我知道,他心里有那死去的一队弟兄,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不想踩着弟兄们的尸骨向上爬。他与顾大将军提了要求,军功换抚恤金。最后,他将抚恤金给了死去的弟兄们家属。」

「就这样,他一直是骑兵校尉,他率领骑兵偷袭,几乎无败绩。谢家娘子,你可知你家夫君,可是军队里赫赫有名,敌军闻风丧胆的独眼校尉。」

「所以,谢家娘子,你可千万别像其他女子那样耻笑他。你家夫君很厉害,也很好很好……」

那名士兵一口气说了许多许多,我才知道,原来他是那种厉害从不说,委屈也从不说的男子。

他真的很好很好。

素未谋面,其实,我早就心生钦佩。

18

谢上人总算入了屋,快半年过去了,土豆都熟了两回了。

只是,我没想到,他是以这种方式,我又是以这种方式。

此刻,他就睡在我身侧。

方才拦腰抱起我,是以为我睡着了,想将我放床榻里面去。

这床榻,不大,刚好够俩人。

谢上人高大,更是勉强刚好。

我习惯了一人睡,躺下便是床榻中间,睡姿更是……总之第二日醒来,头是在床榻另外一头。

若问我,我也从不知我睡觉,发生了什么。

「睡不着?」

谢上人自躺下,便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安安静静,稳稳当当。

磐石都没他稳。

身子没动,手更是没动,一直放在胸前。

我以为他早睡了。

「二郎,你还没睡呀,我、平时睡姿不大好,怕架你身上了。」

又是鬼一般的死寂。

「无妨。」

「况且,我睡着了你就不会架我身上吗?」

这……

我该说什么好呢?

「哈哈,也是也是,多谢哈哈。」

又是鬼一般的死寂。

「客气。」

这……

我接下来又该说什么好呢?

「三娣。」

「嗯,二郎。」

我赶紧应答,刚应完便听到一猝不及防的呼吸停滞声。

「有件事,我须得与你说说。」

我好奇转过头。

侧颜,也这么杀人。

莫不是他要与我说什么难言之隐,怪不得这么久不进屋。

我猛地摇了摇头。

「没事,不管什么困难,我与二郎既为夫妻,定能齐心协力克服的。」

「二郎但凡说就是了,不必顾忌太多。」

「我既为二郎娘子,不管发生何事,定是不离不弃……」

前些日子在村口卖土豆,与一陈大娘唠嗑,偷偷与我说他家从战场回来的女婿在那方面受了伤,至今未能有身孕。

这些年战乱频频,新君上位,一改旧君软弱作风,税收大力投入边关军队,顿时扭转形势。

今年战事没往年吃紧,许多受了伤仍在战场上的男子,便都让回了家。

陈大娘女婿是左手四个手指被敌军悉数切平断掉,回了将军坡。不过,陈大娘说他女婿在战场上被敌军士兵踹过那里,伤的可不止一处。

陈大娘见谢上人回来了,又见我半年未有身孕,所以就拉着我问了下。她也是好心,说要给我推荐求来的家传秘方。

「静静,听我说,别想太多。」

他怎知我在想。

不过,二郎的语气怎么和白日不一样,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温柔,还有丝丝缱绻。

他的语气又带着哄小孩子般的意味,我乖巧地闭上了嘴。

两人躺在床上,我静静地听着。

月华流转,他浅浅淡淡地道来,似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我却在月色里,看到了亿亿万万普通士兵浴血奋战沙场的场景,他们不似王侯将相被歌功颂德,家喻户晓青史留名,却实实在在地支愣起这个国家这个朝代。

19

「我十岁便代替大哥上了战场,那时战事吃紧,一户至少一人服兵役。大哥从小爱读书十分聪明,却身子弱,又受了伤,他若再上了战场,便只有死路一条。我从小身子骨极好,打架从没败过,我明明爹娘的苦心,我不怨他们。」

「我上了战场,才知道平时的打架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

我那时不过十岁,就亲眼看到在我身旁的人,有被乱箭穿心的,有被一刀破开脑袋脑浆四裂的,有被战马活活踩死的……各种各样,我每天看着熟悉的人在我面前倒下,死去。

夜里我做着噩梦,全身都在发抖,眼泪不争气地掉。我怕死,我怕看到别人死。

老兵叫我把眼泪咽进肚子,说想活就别哭,想活就别想太多,别想明天,只要想着今天活下来,就能活。」

「后来,老兵死了。后来,我也习惯了。边关,死人就与吃饭般,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以前我看着身旁死去的熟悉的人,会有一瞬间发呆,慢慢地,我踩着他们的尸体,没有片刻出神,我拿着刀牙齿咬出了血,一场战争接着一场,我们都不知道何时停止,只知道杀杀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新君上位,大量军饷拨付到边关,敌军也被我们耗累了,战势开始转向我们这一边。

我活了下来,也长大了,顾将军让我做偷袭校尉,我带领五十多名士兵,成为偷袭部队其中一支。

那五十名士兵来自全国,有比我大的,有比我小的,他们都喊我谢大哥,我们成了同生共死的弟兄。

你听过那场偷袭战,只活下来三个人。三娣,你知道我是如何活下来的吗?」

谢上人忽然停住,最后一句话,他虽然努力克制,可我能听出,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侧过身,他的眼角明显湿润了。

我从不知,或许更确切说,我从不觉得他是一个会哭的人。

我伸出手,环住他的脖颈,轻轻地吻在他眼角处。我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他的呼吸声。

此时此刻,他不需要我说什么,他需要的是与自己释怀。

许久许久。

「军中出现了细作,敌军发现了我们。弟兄们一个排着一个,堵在暗道所有出口,他们每个挨了十几刀都不松手,敌军只能将他们的手脚砍断,我跑在最前面,听着出生入死的五十名弟兄们,一个一个被砍断了四肢。顾大将军说,要护住将领,可那时,我宁愿是堵住暗道被砍断四肢的士兵。」

「我以为我早就看惯了生死,可是,那五十名士兵与我出生入死了三年。他们是为国家而死,也是为我而死,史书上不会有他们的名字,除了他们的家人,除了我,不会有谁记得他们。」

「后来,我立了军功,大将军要奖我军功,我拒绝了,我替弟兄们要了更多的抚恤金。战况已经扭转,边关将太平,不再需要那么多将领和士兵。

我伤了一只眼,迟早要退役的。将军坡出过三位大将军,那是光宗耀祖载入史册的荣耀,从军前,我想着我也要有这样的荣耀。

后来,一个一个人在我面前倒下死去,我不想要什么荣耀,我只想平平淡淡过日子,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20

是啊,像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他活着回来了,不是话本里大将军荣归故里,他回来与我一起种土豆卖土豆,过着仍然需要为碎银几两发愁努力的平平淡淡的日子,这才是真实的,而这已经是上天更大的眷顾了。

21

那一夜,二郎与我聊了许多许多。

我不知道我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道后来二郎又与我讲了许多边关的事情,还有回来的事情。

他一直说话,我一直听着。

他说这十多年说过的话,都没今晚这么多。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他向来不爱说话,从了军,刀口舔血,话更是少,可如今却是越来越喜欢和我说话了。

我窝在他怀里,「嗯嗯」地听着,「嗯嗯」地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我双脚架在他的腹部上。

他宠溺又无奈地摸着我的头。

我们二人一同走出屋时,公公婆婆和俩狗蛋张大着嘴巴,满嘴馒头,满嘴不可思议。

二郎出去砍柴功夫,公公婆婆拉住了我。

「三娣?」

我轻轻拍了拍他们的手背。

「公公婆婆,放宽心。二郎没有埋怨你们,往后,我们一家六口,就安安心心地把日子过好。」

「好好好,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是是是,好好过日子,好好过日子,他没有怨言就好,他愿意继续留在家里就好。」

婆婆喜极而泣,公公不断地给她抹眼泪。

「姐夫,我帮你砍柴。」

狗蛋不知何时,带着狗蛋窜出了门。

22

今日,我与二郎村口卖土豆。

我忽记起了一事。

「对了,二郎那晚你说有一事要与我说,是何事?」

二郎皱了皱眉头。

看起来是忘了。

「就是你之一晚进屋子。」

二郎嘴角扬了扬,最近他笑容愈发多了,不似以前那么严肃。

不过,笑起来,依旧是带着几分痞气,依旧甚是迷人。

「嗯,我正要与你说,后天我要离家一趟。」

「我打算去边关看下战友,顺便问点事。将军坡离边关近,很多吃食都是从这里买去,我有战友担任火头军,我想与他们商量,看能不能直接把我们家里的土豆卖给他们。」

「若谈成了,我见邻居家有一荒废院子,想与他们买下来,种多点土豆。军队士兵要吃饭,士兵多,如此我们种的土豆,就不愁卖了,也不必每日去村口。」

我激动地抱住他的手臂。

「二郎,太好了,如此我们便可赚更多银两。我回去算下家里还剩多少银两,和邻居蔡婶谈下。」

谢上人现今都把每个月的退役金给我保管,细想,除去生活开支,勉强也存了一些,但却没之前那么多。

「蔡婶家夫君和儿子都去了战场,可惜没有回来,她家只有一个孙女。蔡婶摔过一跤没法干重活,院子放着也是浪费,她定是乐意将院子卖给我们的。」

「后天你出门,带些土豆过去,给战友尝尝。」

谢上人忽然伸手,将我额头上的碎发拨弄到耳边。

「嗯,一切听娘子安排。」

我愣了愣,脸微微有点发红。

这是他之一次,唤我「娘子」。

谢上人虽是到屋子里睡了,可却也仅仅是睡着,从未碰过我。

唉。

我明白他的苦衷,看破不说破,他那么一个男人,定是比我难受多了。

23

二郎离家,有半个多月。

「汪!汪!」

「姐夫!」

俩狗蛋从院子里跑了出去。

我坐在屋内刚给他缝了件衣裳,抬头透过窗棂便看到他一手抱着狗蛋,一手拎着一大袋东西进了院子。

「爹娘,我回来了。」

谢上人朝公公婆婆打了声招呼。

「这是弟兄们给的家乡特产,辛苦爹娘今晚煮了加菜。」

公公婆婆接过袋子,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欣喜。

「嗯,回来好,今晚加菜。」

「三娣在屋内给你做衣裳,你们夫妻俩许久没见,快进去瞧瞧。」

谢上人不再向以前那么少言寡语,他们越来越像一家子,坐在一起,可以聊上那么几句。

只不过,婆婆见我肚子一直没动静,偷偷拉着我问过几次。

「三娣,有什么和我说,婆婆自你进门就把你当女儿看。」

婆婆眼神真挚。

我支支吾吾地,婆婆第二天就去找了陈大娘。

看来,陈大娘不止问过我,连我婆婆都问了。

「娘子,想什么?」

二郎一进来,就瞧出了我的失神。

「二郎,这衣服你试试合身不?」

我拿起衣服,转移话题,赶紧给他试穿。

谢上人解开上衣,我一瞧,果然是服兵役超过十年的男子。

这还是,我之一次见他裸着上半身。

回家半年有余了,早晨黄昏他也经常在院子打拳,锻炼也不曾少过,身形还是保持得很好。

令人心疼的是,这一副好身躯,有不下十道刀疤。

「事情谈成了,往后咱家的土豆可往军中去。」

「我就知成,蔡婶那边我略微探过意思,存的银两我也算了下,问题不大。」

「三娣,这个,送你。」

谢上人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支纯银桃花簪。

「真好看。」

这好像,是他之一次送我东西。

不知算不算定情信物。

「军中弟兄听我讲起你,都说你很好。他们说我没情趣,我之一次送女子物件,这也是弟兄们给的建议。」

「你可喜欢。」

「自然,十分,喜欢。」

我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24

晚饭后,老树下,院子闲坐。

老树原是那棵枯树,枯树不知何时抽了新芽,竟然活了过来。

狗蛋坐在谢上人大腿上,狗蛋趴在谢上人身旁地上,听着他讲这次离家半月路上所见所闻……

月挂了老树梢,公公婆婆带着狗蛋进屋歇息。

狗蛋也回了自己的窝。

婆婆进屋之前在我耳边嘱托了两句,我蹑手蹑脚地进了厨房。

「二郎,吃……吃点补品。」

我端着陈大娘的方子进了屋。

谢上人看我端着黑黑一碗,眉头不觉紧了紧。

「补品?」

我心虚地点了点头。

「我身子骨向来壮,倒是你要好好补补。」

他拉着我的手坐下。

这……

「方才进屋前我喝过了。」

果然,说一个谎,要用多个谎来圆。

谢上人接过碗,闻了闻,看了我一眼,我急忙瞥向窗外,余光瞧到他仰头将药灌入肚子,总算松了一口气。

25

夜半惊醒。

二郎不在身旁。

我出了屋,听到厨房有响声。

「二郎,怎的不睡?」

「不知为何,莫名口渴,找些水喝。」

我赶紧替他舀了一大碗。

谢上人仰头,一口饮下。

我摸着他的额头,怎的如此热。

忽然,谢上人一身杀气,将我抱坐在炕上,低着头逼近。

「听闻娘子出嫁前夕,邻家书生曾想带你私奔。」

我挪着身子往后凑了凑,却被捏紧了腰肢。

无奈叹了口气。

「是有这事。」

那书生读过书心中有墨,且生得白净,彬彬有礼。后来也去服兵役了。只是,过后再无消息。

谢上人的脸肉眼可见黑了下来。

「那为何还要嫁我?为夫听闻你赞那书生温和有礼,甚是心悦。」

我又叹了口气。

「确实,只是这样的乱世,他根本护不了我,再心悦有何用。」

女孩子都有情窦初开时。

有段时间,很是艰难,我带着狗蛋挨家挨户讨吃食。

碰上了书生。

他经常给我们吃食,后来,熟了。再后来,官府要他去服兵役。他不愿去,说带我私奔,说要娶我为娘子。

那时,全国到处打战,一个文弱逃兵,连自己都护不了,又如何护得住我和狗蛋。

乱世,要求生存,不要去求爱情。

我正欲解释,谢上人放在我腰肢上的手忽然卸去。

「那你,可是后悔了?」

他的声音微颤,透着委屈,却不知为何委屈里还有几分克制隐忍。

「二郎,这半年多的相处,你还未看清我待你的心意吗?」

「年少许是会有人忽然惊艳到,但二郎,世间美好的一切,都是缓慢自然的,太阳是慢慢升起落下的,树叶是慢慢变黄变绿的,小草是慢慢发芽长成的……细水长流,日久见人心。」

「我与那书生是看对眼过,可二郎,仅仅止步于此。

两情相悦并不能当饭吃,我的夫君,先要护得住自己,其次要护得住我,他若连他自己和我都护不住,如何生活。

战乱频频那时,他连一个流氓都打不过,拿个锄头却说脏了文人风骨。

我的夫君是来和我过日子的,过日子要吃饭要穿衣,要看病吃药,过日子不是吟诗诵月,过日子有很多艰难,我也需要一个,能共同扶持向前走的人。」

我低头,手摸着他发烫的脸颊,唇落在他的额头上。

希望,你明白,二郎。

半晌,谢上人声音低沉。

「我知。」

我欣慰地环住他的脖颈,二郎的头自然地抵在我胸前。

今夜无月,夜显得特别黑。

感觉有点凉意,正欲开口回屋,二郎忽然捏紧我的腰肢往上一用力,直接把我从炕上抱了起来。

「啊!」

我急忙捂住受了惊差点发出声的嘴,双腿更是紧紧地夹住二郎身子两侧。

「二郎,你干嘛?。」

我手撑着他的肩膀,低头困惑地看着他。

他抬起头,紧紧地看着我,灼热的气息落在我的下颌,我身子控制不住颤栗。

「夜已深,自然是回屋,做夫妻该做之事。」

声音低沉勾人,带着几分地痞流氓口吻。

我的心没来由地狂跳。

他的手臂力气很大,抱着我稳稳当当地,一步一步地向屋内走去。

26

我在床榻上睡了三天。

说了是感了风寒身体抱恙,后来公公婆婆知道后,各自拉着夫君训斥了一顿。

说要节制……

说要怜香惜玉……

这其实也不能太怨二郎。

他的身子本就无恙,是我们多想了,不但无恙,还很行。

陈大娘那药,又补又壮阳。

二郎喝了下去,自是更加厉害得多。

「今天怎么样了?」

谢上人端着一碗鸡汤走了进来。

「没,没事了。」

「是我鲁莽了,娘子。」

我红着脸低着头心虚将鸡汤吃完。

谢上人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浅浅笑意,这笑意带着几分痞气,说不清道不明。

「你知道了?」

「嗯。」

我想去钻狗蛋扒的洞。

「下次,万万不可如此。」

二郎抬起手,轻轻将我嘴角汤汁抚去。

力度不轻不重,像极了……

我猛地摇了摇头,真是中毒。

「不过,娘子若喜欢,也不是不可。」

我猛地摇了摇头,这人这两天说话,愈发是个流氓样了。

不过,他这人本就长得有地痞气质,我倒是怀疑之前是不是给他骗了。

「二郎,怎的如此会?」

床榻上、窗棂边、墙上……姿势不说,还带各种浑话。

流氓都没他流。

地痞都没他痞。

「娘子是不知,男子多的地方,就喜开玩笑就喜互吹。一本书,可传阅上百人,学、习。」

他……

「我听闻,军中有营妓。」

我故意不再说。

「去过。」

「只不过,爹娘写信说给我娶了个貌美贤良的女子后,就再没去过。」

我使劲揉了揉眉心。

「毕竟,我是有家室的人了,得洁身自好才是。」

「怎么,娘子,生气了?」

谢上人见我脸色越来越不对。

「这一个月,不准进屋睡。」

可理解,可也不耽误生气。

27

蔡婶的院子顺利买了下来,几乎花了我们所有积蓄。

「娘子,往后家里积蓄便由你保管。」

谢上人不知从哪拿出了一袋碎银。

这些年卖土豆和二郎寄回来的军饷,都用于日常开支,是有剩银,不过也不多。

加上公公婆婆年龄大了,大人孩子偶尔感冒,总要用些看病吃药,就更加没多少。

我嘴角抑制不住扬起,快速地数着袋子里的碎银。

「二郎,怎的有如此多碎银,我本来还担心花光积蓄,接下来若发生什么事,得去借银两。」

总共一两三十五文。

不多,但也不少,接下来这段时间不必过于忐忑了。

不对,我抬起眼皮看了谢上人一眼。

「二郎,这莫不是你的私房钱?」

谢上人摸了摸我的头,将我拽进怀里,一哒一哒地拍着我的后背。

自打那晚后,我发现这位平时看起来严肃男子,却是十分的粘人。

只要无其他人在,不是要亲亲就是要抱抱。

「娘子如此贤惠,为夫怎敢存私房钱。」

「上个月我去了边关,有弟兄听说我要买院子种土豆,就把以前向我借的银两还给了我。

还有前些日子,不是有战友过来看望我吗,他们年龄大提前退役,去了南方做生意,生意做得也大,以前在战场上我救过他们,说我娶了媳妇,必须随礼,也给了些。

他们一片心意,我不好拒绝,先收着,往后若他们有了需要,我再帮忙就是。」

我点了点头,狠狠抓住二郎的手,瞪了他一眼。

这人说话说得一本正经,手却没个正经的。

「自然是要如此,嗯,二郎!」

「娘子,今夜让我进屋可好?」

我果断摇了摇头。

「一个月就是一个月,二郎也说过了,人不可言而无信。」

「嗯,娘子教训得是。」

正欲夸他,手却被反手抓了个着,带着侵略味十足的吻狠狠碾压下来,粗粝的指腹细细摩擦过,双脚更是来不及合拢。

一阵酥麻松软……

「光天化日之下!」

停止后,我无力用额头撞了下去。

「爹娘他们不是晚上才回到,娘子晚上不给入屋,只得在白日多争取了。」

怪不得,谢上人今早一直说起陈大娘,还叫公公婆婆拿土豆过去。

公公婆婆带着俩狗蛋去村头陈大娘家了,还说在那里吃午饭,吃完午饭再回来。

估计吃午饭这个,也是他暗中安排。

这人,真的是!!!

「流氓!」

「嗯,娘子,要亲亲。」

……

28

为了提高土壤的肥力,需要在种土豆之前深耕并施足底肥。

蔡婶的院子被买下后,谢上人每天拿着个大锄头,狗蛋每天拿着个小锄头,另外狗蛋每天带着四个爪子在院子里刨土。

我本来要去帮忙的,他却不许,说院子也不是很大,这种体力活脏他一个男人干得过来,况且还有俩狗蛋。

我便接了点针线活干,三餐做好饭,等着他们回来吃。

「娘子,院子的土已经疏松,明天可施厩肥了。」

「对了,狗蛋现今也不小,应该上学堂去,不能老是在土地上野了,边关渐渐安稳,内乱也平,往后定是读书人的天下,狗蛋要读书识字,长大方能谋份好差事。」

这事,我也有想过。

随着边关稳定,越来越多服役的男子回到将军坡,将军坡越来越热闹。

新君励精图治,愈发重视文人,学堂在各地纷纷兴起,将军坡也不例外。

只不过,学堂只是兴起还未成熟,上学堂仍需一笔费用。

「前日办学堂的方先生路过,我问了上学堂费用,现在朝廷有补助,只是边陲小镇尚未普及,费用不低,一学期要五十文。」

「我在想,等明年再让狗蛋去上学堂,兴许明年朝廷补助普及到边陲小镇,学费便不用这么多了。」

五十文,家里其实还是交得起,不过公公婆婆年纪越来越大,每天都要吃药,开支也不小。

况且,狗蛋毕竟是我带过来的亲弟弟,平时吃喝拉撒也是一笔开支。

「钱的事娘子不必担心,狗蛋现在上学堂已经晚了,若再耽误,岂不是更晚。况且,朝廷政策是一级一级往下的,明年是否能普及到边陲小镇,还说不定。读书,不可耽误。」

「不过,狗蛋这名字,若上了学堂,须得改改才是。」

公公婆婆也纷纷点头同意,公公更是感慨道。

「三娣,别看上人小时候老打架,当兵又没读书,他大哥小时候经常逼着他读书,字认得可多了……」

忽然,一阵静寂。

我瞄了眼公公婆婆,又瞄了眼谢上人。

公公婆婆脸色有点苍白,谢上人却是低着头吃饭。

我知道其实他没有真正埋怨谁,只是年少时觉得委屈,又在战场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从未好好将这份委屈说下,一晃十年过,少年长大了,又是生疏,更不知从何言说。

饭桌下,我轻轻踢了踢他的脚。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有些话,有些事,只要开个口迈出那一步,其实就没什么了。

都是一家子。

只是,这个需要他自己,旁人只能推一把。

「所幸大哥从小严格教我读书写字,我才不至于在军队是个没文化的兵,才有机会成为一名校尉。」

谢上人边吃着饭边慢慢说道。

「是啊,人还是得读书识字。当初也是大叔伯教我去村口卖土豆,我才能赚更多银两,要不然,就要天天挨饿了。多读书,总能长多些智慧,不管以后做什么,都是有用的,对吧。」

我赶紧接着谢上人的话。

公公婆婆脸上神色总算松了许多。

「后天,便是大哥的忌日。」

谢上人突然放下碗筷。

「以前回不来,今年回家了,爹娘需要买什么,和三娣说下,后天我们一家子去给大哥上香。」

原来,他一直记得。

以前,都是我和公公婆婆还有俩狗蛋去。公公婆婆一直没敢在他面前提起大叔伯,也就从未说过祭奠的事情。

公公婆婆眼睛湿润,不断地点着头,不断地说「好」。

29

将军坡后山不高,葬着许多衣冠冢。

微雨过后,山路泥泞。

二郎搀扶着公公,我搀扶着婆婆,狗蛋跟着狗蛋,来到了大叔伯墓前。

每人三炷香,烟火徐徐,流向思念之人。

雨后晴朗,太阳照暖照亮了来时路。

「你们先回去,坟四周有些野草,我给大哥清理下。」

坟四周,其实没什么野草。

公公婆婆正欲开口,我赶忙拉住了他们。

「也好,太阳出来路也干了,那我们先回家做好饭等你回来。」

每每月华似水流入屋时,我总喜欢躺在他怀里,听他讲在战场上的事、大叔伯教他读书的事、公公婆婆从小拿他没办法的事……

二郎说他性格特野,不像大叔伯温文有礼,完全不像两兄弟。

二郎说大哥虽然温文有礼,督促他读书识字可恨了,有时候还拿鞭子抽他、拿板子打他。

二郎说大哥身子不大好,是因为小的时候帮忙干农活,一次摔倒后,受了伤,身子便越来越弱了。

二郎说其实他比大哥幸运许多了,因为小,爹娘比较宠着,又有大哥,更加是被惯着长大。

二郎说,没有我爹娘安排,他也会自己偷偷替大哥去上战场,他说大哥去了,定是无法生还,他还有希望。

二郎还说,那天晚上他听到爹娘安排让他代替大哥去上战场时,大哥卧在床上不断哭,坚决不同意。

二郎还说,他去上战场那天,不是生气不见爹娘和大哥,他是不想看到大哥哭,他说大哥从战场上逃跑了,他自己心里比谁都难受。

二郎还说他从不觉得大哥是个逃兵,太软弱,他一直想和大哥说,让大哥不要难过,不要听别人讲太多,可是他又怕自己说多说错,大哥更难过了,他想说大哥在他心中一直很厉害。

二郎说了好多,好多……

他们兄弟二人,他自有许多话想单独与他大哥说。

30

我和二郎商量,给狗蛋改了名字,叫刘正德。

很快,刘正德上学堂去了。

不过,虽是改了名,在家里,我们还是习惯「狗蛋」「狗蛋」地叫。

二郎多次严肃叮嘱要改口,说若是被一起上学堂的同窗听到了,岂不是给人笑话,后面才慢慢改了过来。

蔡婶的院子种满了土豆,边关派人来拉了一大车走。

我数着到手的银两,心里乐开了花,想着日子越来越富起来了。

奈何一场风寒,又将我们打得措手不及。

公公婆婆相继感了风寒。

31

「范大夫,如何了?」

出了屋子,我们紧张询问道。

入冬,边陲小镇突然下起了初雪,天气骤冷,许多人都感了风寒。

公公婆婆本就年纪大,迅速中了招。

范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两人,怕是都无法坚持过完这个冬天了。」

我抓住谢上人的手。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此刻却是十分的冰冷僵硬。

「二郎。」

我轻轻唤了声。

谢上人轻轻抓紧我的手。

「你们看下,是否用药?如果用药,可坚持时间久点,若不用药,便是这几天的事情。」

「这次风寒极其厉害,所用药也不便宜,家里有小孩子的,更好别与病人接触,虽然传染性不大,不过还是得注意。」

「自然,用药。」

我赶忙说道。

「有劳范大夫尽心尽力,愿上天眷顾,能让公公婆婆挺过此次难关。」

范大夫走后,我回身抱了抱谢上人,他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谢谢你,三娣。」

自打公公婆婆感了风寒后,谢上人一直悉心照顾,虽然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不安,也总是宽慰我们,但我知道,他心底一直很怕。

好不容易回家了,好不容易都解开心结,好不容易一家人可以坐下来聊聊天喝喝茶……

子欲养而亲不待。

二郎与我才准备带着他们进城去看看,两位老人家,在边陲小镇住了一辈子,都没出过边陲小镇,也没进过城。

一场风寒,乱了孝心。

「二郎,公公婆婆待我极好,如同闺女般,我自然得待他们好。」

「我们是一家子,往后别说谢不谢这样的话,有困难便一起克服。」

谢上人将狗蛋送去陈大娘家暂住,我们两个则轮流照料爹娘。

一个月后,公公婆婆还是去世了。

两人,离世的时候很是安静,好像有预感一样,公公与婆婆差了一个时辰不到。

「三娣,和你说个秘密,当初我们在村口买土豆时候早就看上你了,只是家里贫穷,不敢要你。怎知,你却找上了我们,谢谢你。」

「往后,二郎便拜托你了,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女子,有你陪在二郎身边,我们都放心。」

这是公公婆婆去世前,对我说的最后几句话。

32

坟前白花,开了三处。

公公婆婆葬在大叔伯旁边。

谢上人从始至终,一直很安静。

「二郎。」

我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呜呜……爷爷、奶奶。」

「呜呜呜……」

狗蛋跪在坟前,哭红了眼。

狗蛋趴在墓碑旁,没了往日的活力。

我想说些安慰的话,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生老病死,无需多言。

坟墓前,残阳落,枯草渐生,白花与风飘。

天地一片静寂,唯有狗蛋的哭泣声。

归去时,二郎抱着哭累睡了过去的狗蛋,狗蛋静静地跟在我们身后,当初的五人一狗,变成了三人一狗,安安静静地,慢慢地走回家。

有人终究要离开,日子也依旧要一天一天地向前,人活着,就是这样。

会难过,也会好。

过日子,记得一个「过」字。

33

刘正德现在已经会三书五经,偶尔还能做些简单的诗词歌赋,先生说他学习刻苦,天赋亦不错,是个可造之材,说不定往后能离开将军坡,进京做大官。

他却说,他不想进京,他要像姐夫一样,去边关闯荡。

「现在是太平朝代,边关不需要打战了,去京城好,机会多,见见世面。」

「边关也需要好将士守着,没有他们守着,哪来的太平朝代。」

谢上人摸着刘正德的头,欣慰赞成地点了点头。

狗蛋年纪也大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有活力,垂垂老矣趴在院子里晒太阳。

偶尔,抓下老鼠。

偶尔,扒下沙土。

偶尔,追追蝴蝶。

……

他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便是等刘正德放学回来。

刘正德一回来,他便像又年轻了般,活力四射地飞奔到院子,围着狗蛋转。

「二郎。」

清晨给刘正德做完饭食,我带着水,来到院子。

谢上人挽起裤脚、袖子,拿着铲子弯着腰种土豆。

「怎的过来了,不是让你在家歇息吗?」

二郎总是不愿 *** 农活,他总是摸着我长满茧子的手,说要把我好好养下,重新养成个小姑娘。

我摸着肚子,笑吟吟地看着他。

二郎愣了愣,须臾便反应过来,丢下手中的铲子,又激动又紧张,翼翼小心地摸着我的小腹。

肚子还是平平的,只是有个生命在里面慢慢成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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