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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你既舍弃了我,又何必冒险回来救我呢?你不是不爱我吗?

发布于:2024-11-16 作者:admin 阅读:4

之一章

邺国京都。

靖北将军府内,锣鼓喧天一片喜色。

“真是奇事,我还是之一回见用正妻之礼迎娶侧室的!也不知正头娘子心里怎么好过……”

宾客的议论声钻进谢祈远耳里,她喉咙化开一抹苦涩。

成婚一载有余,她与谢祈远之间只有疏离与陌生,而今天迎娶的江宛宛才是谢祈远真正的心上人。

看着二人共携红绸走上喜堂,谢祈远心口又是一阵闷疼。

按规矩,江宛宛身为侧室理当向公婆及主母奉茶。

当茶敬到谢祈远这儿,江宛宛的笑容明显生硬。

“免了吧。”

谢祈远语气一如往常的淡漠,却透出明目张胆的偏爱。

谢父见状,不免蹙眉:“礼不可废!”

见二人无声僵持,谢祈远忙圆场:“父亲,大喜的日子,便给妹妹一回特例吧。”

谢父不悦的冷哼一声:“你倒是大度,像是我故意刁难!”

谢祈远呼吸一窒,瞬时脸色煞白。

这夜,谢祈远房中昼夜灯火通明。

次日清晨,谢祈远与江宛宛一同给婆母请安。

谢母接过江宛宛递的茶盏:“既嫁进将军府,需尽快为谢家开枝散叶才是。”

“谨遵老夫人教诲。”江宛宛乖顺低头。

却又听谢母讥讽道:“别同谢氏一般,两年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

谢祈远面上的血色寸寸褪去。

谢祈远心里惦念着江宛宛,自成婚以来根本没碰过她……

硬着头皮搪塞完婆母,谢祈远如释重负的退下。

院外,一道矜贵的身影挺立。

见她们出来,谢祈远径直越过谢祈远,走到江宛宛身侧:“没人为难你吧?”

原来冷漠如谢祈远,也是会疼人的。

谢祈远强压下舌底的苦涩,又听得江宛宛撒娇:“远,听说城东新开了家点心铺子。”

谢祈远柔声道:“今日带你去逛逛。”

他们如胶似漆,谢祈远愈发觉得自己碍眼又多余。

江宛宛忽然转过身,望向谢祈远的双眸中满是挑衅:“姐姐去吗?需不需要给你带些小玩意儿?”

谢祈远呼吸一窒,正要找借口推脱,却听得谢祈远漠声开口:“宛宛跟你示好,何必端着你那正室的架子?”

在她错愕的注视下,谢祈远不悦的牵起江宛宛转身离去。

独独将谢祈远遗忘在身后,视若无物。

失魂落魄的回到房中。

谢祈远强忍着指尖的剧痛,穿针引线缝起一件大麾。

谢祈远患有寒症,发作时痛入骨髓,她废寝忘食的赶了月余,便是为了在年前替他做完这件冬衣。

这一忙碌,便到了月出之时。

忽有下人通禀:“夫人,将军请您去书房一趟。”

谢祈远无事不会找她……

谢祈远微微一怔,放下手中针线赶去。

与墨阁。

谢祈远赶到时仍有些气喘,谢祈远却头也没抬,只将桌上的食盒推向她:“宛宛给你带的核桃酥,拿回去吃。”

苦涩与寒意瞬间蔓上谢祈远的四肢百骸。

谢祈远竟忘了,她一吃核桃便会引发急症。

默了许久,谢祈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吃不了……”

谢祈远眼底含着渗人的怒意:“宛宛三番两次示好,你就这般容不下她?!”

谢祈远眼眶一热,强忍着不让泪落下。

“既然不想吃,那就拿去喂狗!”

“哐当”一声巨响——

谢祈远抬手将食盒打翻在地!

第二章

成婚两载,谢祈远还是头一回跟她翻脸,却是为了给江宛宛撑腰。

谢祈远唇瓣咬得泛白。

却听谢祈远冷声又道:“凡事见好就收,否则就算得罪谢太傅,我也会让你把位置还给宛宛!”

还可以怎样揉心碎骨?

谢祈远失神地走出书房,许是连日没休息好的缘故,她眼前阵阵发黑,迎面撞上一道人影,踉跄几步重重跌倒在地!

这动静引得谢祈远快步出来察看。

见此一幕,江宛宛无措解释:“远……我没碰她。”

谢祈远却没看谢祈远一眼,只将江宛宛揽入怀中:“我信你。”

“夫人!”丫鬟海棠连忙去扶。

“谁都不许扶她!”谢祈远呵停海棠,“我倒要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说罢,他揽着江宛宛进了书房。

门关上的刹那,掩去最后一丝光亮。

寒风瑟瑟的冬夜中,谢祈远眼前渐渐漆黑一片……

次日,谢祈远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自己房中。

海棠递来一碗药:“夫人,您可好些了?”

谢祈远嗓子痛得不能言语,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见她期盼的双眸不断望向门外,海棠红了眼:“今日上元节,将军大早便带侧夫人出门去了,估摸着……”

就算没有江宛宛,谢祈远也不见得会来探病。

想到这层,谢祈远黯然垂眸,将泪意藏在眼底。

年关将至,将军府里挂起了红灯笼。

谢祈远病中都没落下缝制大麾,总算赶在小年前完工。

她抱着大麾去找谢祈远,途径江宛宛的听江阁时,不自觉加快脚步。

“倘若我也做一件大麾,远会穿谁送的呢?”

江宛宛嚣张道。

谢祈远侧眸望去,却被她院内各色精致的花灯迷了眼……

谢祈远对江宛宛的这份用心,令谢祈远羡慕不已。

她指尖颤了颤,一语不发的朝与墨阁走去。

见她来了,谢祈远微微蹙眉:“身子还没好利索,出来瞎跑什么?”

“给你缝的,时下天寒,务必顾忌身子。”

谢祈远递上大麾,谢祈远却只是淡淡扫了眼:“你有心了。”

不待她回话,他已经埋头看起军报,连谢祈远离开都未曾发觉。

时光一晃,小年家宴。

月影灯光之中,谢祈远与江宛宛携手走来。

离得近了,谢祈远才发觉他身上穿了件手艺拙劣的大麾,刺绣更是惨不忍睹。

谢母嫌弃地皱起眉:“远,你这是穿的什么?”

江宛宛霎时小脸一白,谢祈远却暗暗捉紧她的手:“是宛宛亲手为我缝制的,今年冬日就穿它了。”

果然……

在他眼里,江宛宛的永远是更好的。

谢祈远倍感压抑,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席,走到冰湖边透气。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江宛宛的声音也随即响起:“若非我家道中落,今日将军府又怎会有你位置,倘若我是你,就会体面的离开。”

听着江宛宛的‘规劝’,谢祈远暗暗攥紧拳头:“自嫁给他的那日起,我就从未想过要离开。”

谢祈远转身离去,却被江宛宛一把拉住:“既然你非要痴心妄想,那今日便让你看看他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结了冰的地面本就打滑,拉扯之中,谢祈远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二人双双跌在冰面上,‘噼啪’的碎裂声令人头皮发麻!

第三章

‘噗通’一声落水响!

视线迷蒙之际,谢祈远依稀看见了谢祈远。

他径直向江宛宛游去,却任由她无尽下沉……

是夜,明昙阁。

床榻上,谢祈远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上却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一夜,她又梦到与谢祈远初遇的那日。

十四岁那年,她跟随父亲参加皇室围猎,因贪玩乱跑,孤身误入狼群,生死之际,是谢祈远持剑为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次日午后。

谢祈远迷迷糊糊醒来,入目是海棠喜极而泣的脸。

“海棠,将军如何?”

谢祈远身有寒症,怎能在冬日下水?

“将军他……”海棠支支吾吾,“在侧夫人那儿。”

谢祈远挣扎着坐起身来,在海棠的搀扶下朝听江阁走去。

房中的轻纱后,隐约可见两道依偎的身影。

“谢氏不能容人,竟敢拉你下水,我必定好好惩治她!”

听闻谢祈远的话,谢祈远脚步一滞。

心头涌起的寒意,早已盖过了身体的冷。

“是我拉她下水的!”江宛宛颤声回。

谢祈远一怔:“你说什么?”

江宛宛任性回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些年来……谢祈远有没有顶替我在你心中的位置。”

门缝中,谢祈远颤颤抬起眼睫,却见谢祈远将江宛宛抱在怀里。

“放心,她跟你比不了。”

这一句温言软语飘入谢祈远耳中,如针刺骨。

浑浑噩噩之际,她也不知是如何回的明昙阁。

年后初十日。

一道圣旨急召谢祈远前去戍边。

外边早有消息,听闻金国来犯边境,局势险峻,不久便要开战。

谢祈远得知此事,匆匆赶去府门处。

只见谢祈远银鞍白马,在铠甲的映照下,如天神般俊美无俦。

而他此时,正与江宛宛惜别。

若非她听到风声赶来,谢祈远是不会叫她来送行的。

谢祈远将心头不舍与担忧压下舌尖,走上前:“你小心。”

可这位神眷顾的却是江宛宛,连一个眼神也没给谢祈远。

他柔声对江宛宛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说罢,便一骑绝尘而去。

一阵风起,将谢祈远的话吹散:“保重。”

……

随着战事打响,每一封来自边境的军报都不乐观。

谢祈远无时无刻不在牵挂谢祈远。

这日,谢父与谢母忽然将她与江宛宛传到正厅。

“远今年二十有六,与金国僵持已有十年,此次战事不容乐观,作为父母,我们只盼远能留下条血脉,是以……”

话语至此,谢祈远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若留在京都,或许三年五载都见不到谢祈远……

想此,她的回答毫不犹豫:“儿媳愿随军前去边境,照顾夫君。”

一旁的江宛宛见状,也跟着应下。

当即,两人便乘马车出发了。

山高路远,需得历经半月的车马劳顿、风餐露宿,才能抵达谷城。

眨眼十几日过去。

蜿蜒的山道上,依稀可见谷城的模样,谢祈远放下车帘,按捺住狂跳的心脏。

不料马车骤然停下。

江宛宛掀开轿帘怒斥:“大胆刁民!竟敢拦将军府的马车?还不速速让路!”

谢祈远心中闪过一丝异样,不自觉微微蹙起眉。

她打起帘子看去,只见十几名黑衣人纷纷亮出刀剑,面上杀意尽显。

“找的就是你们!”

马受了惊,昂长嘶鸣一声。

旋即破空声起,刺耳的刀剑拼杀不绝于耳!

第四章

是金国敌军!

谢祈远脸色陡然煞白。

府里带的护卫与金国将士相比,犹如螳臂当车。

金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军夫人请下车!我可是粗人,更好别等我来请!”

就在此时——

前方传来江宛宛轻狂的声音:“金贼,十年前你们勾结奸臣,构陷我父通敌,十年后还敢再来劫我,待我自己抹了脖子,定叫我夫君——铁骑踏金!”

“快!别让她自戕!”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江宛宛叫骂着被抓下马车。

谢祈远自知无法抵抗,于是压下紧张自己走去。

见目的达到,金人得逞一笑:“两个都带走!”

此时,一声鹰唳划破天际——

谢祈远抬眸望去,却见山坡上立着道挺拔的身影。

银质面具遮住了他半张面容,而空中翱翔的苍鹰,竟如家雀般乖巧地落在他小臂之上。

那人冷峭肃杀的目光直直向谢祈远投来,激起她浑身战栗。

金人将她们带回了临时搭建的营帐,捆好后分开关押。

谢祈远心头仍有希冀,她与江宛宛迟迟未至,谢祈远定会来救她们的。

忽然,细微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

谢祈远抬眸望去,正对上一双熟悉的凤眼!

谢祈远抬手示意她噤声,随即压低嗓音怒斥:“为何不在京都好好呆着?真是胡闹!”

不待谢祈远开口,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只听金人大喊道:“有人擅闯营帐!”

帐内,谢祈远眸中终于有了急色:“宛宛在哪儿?”

“在隔壁营帐。”谢祈远怔然开口。

闻言,他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去!

谢祈远眸光怔住,眼睁睁凝着那道背影离开。

涌上嘴边的求救卡在喉头,一颗心如坠冰窖。

帐门猛地被掀开——

金人闯了进来:“这个还在!”

谢祈远心脏早已一片空洞,并未作答。

却听得一声极好听的嗤笑:“你们这群废物,丢了个要紧的,留下个无用的。”

是啊……在谢祈远心里,她如草木般轻贱,又怎能作为把柄。

谢祈远的体温被寸寸抽离,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罢了,聊胜于无吧。”

闻言,谢祈远抬眸望去,正对上面具男一双如寒潭般的金眸。

明知无用,却要留下她,莫不是为了用她来羞辱谢祈远?

谢祈远一颗心无时无刻不高高悬起,外头丝丝风吹草动便能叫她胆战心惊,时刻备受煎熬。

半日后,塞城外。

谢昙被金兵挟持到城下。

城楼之上,谢祈远负手而立,满脸运筹帷幄的淡然。

“谢将军,如今邺国战乱四起,各军自顾不暇,没了粮草支援,你守着这座孤城又能支撑多久?还是速速打开城门,接你夫人回去团聚吧!”

谢祈远沉声回道:“愿以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魏备关!我十万靖北军,誓死杀金贼,保疆土,绝无贪生怕死之辈!”

他话音刚落,靖北军们喊声震天:“杀金贼,保疆土!”

随即,谢祈远用漆黑冷寂的双眸一瞬不动盯着谢祈远。

“身为靖北将军夫人,你可明白我身后护着的,不仅是邺国的城池与疆土,还有举国万万百姓!谢祈远……我只能用你一人,去换这数以万计的百姓!”

谢祈远满脸悲怆,彻骨的绝望将她生生淹没。

只见谢祈远缓缓举起左手,肃朗威严的声音响彻上空——

“放箭!”

第五章

铺天盖地的箭雨袭来,谢祈远绝望阖眼。

隐约间跌入一个雪松香的怀抱。

再睁眼时,谢祈远已经身在敌军的大帐之中。

面具男身着黄色太子服,慵懒地斜躺在高台之上,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面对金国太子云江曜,谢祈远犹如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颤声开口:“失望吗?而今我没了价值,还请给个痛快。”

“倒也不是很失望。”

云江曜勾起薄唇:“孤早料到未必能劝降谢祈远,只是不知他会对你如此绝情。”

想到谢祈远下令放箭时的决绝,谢祈远一颗心仿佛被撕裂开来。

一瞬静默,谢祈远攥紧双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云江曜抬起金瞳淡淡扫过她,没有多言,大步走出账内。

夜凉如水。

谢祈远抱膝蜷缩成团,莫名很想念未出嫁时的日子。

那时她在家中无忧无虑,现在……

夜风吹过,满脸湿凉。

也不知多久,忽听帐外传来一阵喧嚷,帐帘被猛地掀开,三五个金兵在见到谢祈远的刹那,双眸如饿狼般闪烁着光亮!

“好美的邺国女人,兄弟们,今夜有艳福啊!”

谢祈远脸色煞白。

危险的气息将近,她起身就想跑,却被金兵团团围住!

被几双大手按在地上的那刻,谢祈远竭尽全力挣扎着:“放开我!”

她下意识想唤谢祈远,可转瞬又恍惚记起……谢祈远早就弃了她!

绝望的泪水与尊严悉数没入泥里。

忽听帐外有人高喊:“粮草库着火了!”

几名金兵低低骂了声,慌忙起身离去。

高大的人影逆着火光走来……竟是谢祈远!

悲喜交加间,谢祈远哭得语不成句。

看着谢祈远衣衫不整的狼狈模样,谢祈远能猜到她经历了什么。

他将她抱起:“我带你回家。”

骏马一路飞驰。

背后传来谢祈远灼热的温度,谢祈远却止不住发抖。

直到回了塞城内。

方才的场景还似梦魇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无尽委屈蔓上心头,谢祈远眼中霎时泪意汹涌:“既舍弃了我,又何必冒险回来救我?”

谢祈远神色淡漠:“你是我名义上的妻,我不会将你留在金营。”

他有许多顾虑,却唯独不是因为对她的在意。

谢祈远凄然一笑,泪眼潸然。

谢祈远不悦地蹙眉:“事急从权,当以大局为先!”

闻言,她自嘲地笑笑:“万事以江宛宛的安危为先,就是你所谓的大局?”

“怎么?你是在怪我?”

谢祈远不悦地双眉紧促:“当初你带头胡闹,连累宛宛置于危险境地,现在可长了记性!?”

原来在他心里,全是她的过错……

心脏仿佛被生生割裂开来,谢祈远痛得不能言语。

谢祈远愤然拂袖回了驿馆,月光下,只余满街清寂。

次日。

谢祈远昏昏沉沉起身,朝外走去。

塞城的街道仍然一片繁华,百姓却满面愁容。

面对随时可能会破的城门,无人不心生恐惧。

不远处,一对璧人双双登上城门——

是谢祈远与江宛宛携手在看山河。

这一幕刺入谢祈远眼底,又是一阵泪意。

她转身欲走,却被江宛宛出声唤停:“谢祈远。”

谢祈远脚步猛地顿住。

二人并肩向她走来,江宛宛眉目写满凝重:“眼下塞城局势不容乐观,姐姐莫怪我多心,你为何身在敌营却安然无恙?”

谢祈远呼吸一窒:“那我该落得个什么结局才好?还是你怀疑我成了奸细?”

江宛宛被她的话噎住。

谢祈远寒潭般双眸投向谢祈远:“你能毫发无损,叫人怎能不生疑?”

第六章

这一刻,谢祈远与谢祈远不过几步之距,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情绪刹那间分崩离析,谢祈远嘶声道:“难道将军以为,我该以死自证清白吗?”

谢祈远眉宇冷峭:“我是为了塞城安危才有此一问!”

那夜她险些被金人玷污……他分明是知道的。

如何算安然?又如何算无恙!

谢祈远面上淌着泪水:“是将军将我舍在敌营,发生何事,您难道不清楚吗?”

似错觉般,谢祈远眼神竟在闪躲:“简直对牛弹琴!”

说罢便转身大步离去。

而江宛宛得逞地望了谢祈远一眼,紧随其后。

塞外风沙刮过。

谢祈远单薄的身影定在原地,任由风沙迷眼,衣裳被吹得猎猎作响。

“放箭!”

“你能毫发无损,叫人怎能不生疑?”

脑海中浮现谢祈远的无情,仿佛一把明晃晃的刀,直直插在谢祈远心上。

纵使不能相爱……

又何必与他成为一对怨偶。

回驿馆的路上,有两名邺兵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谢祈远。

她呼吸一窒,谢祈远竟对她疑心至此。

谢祈远回房后大门紧闭,只坐在书案前发呆。

不知多久,她笔下舔满了浓墨,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次日。

谢祈远在城楼上找到了谢祈远。

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她提起裙摆缓缓走近,打开宣纸递了过去。

白纸黑字,赫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谢祈远眼睫颤了颤,冷漠的口吻不带一丝感情:“我没空陪你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谢祈远心头一颤,盯着他冷冽的目光艰涩开口:“谢祈远,那年我想嫁你,父亲万般不愿意,是我执意而为,发誓绝不后悔。”

“这些年的深情,我的确不悔,但我不想与你走到两看生厌的那一日,谢祈远,我成全你与江宛宛。”

听着谢祈远字字铿锵的情意,谢祈远面色一怔。

“夫妻一场,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海棠?”

看着心如死灰的谢祈远,谢祈远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却又极快掩藏:“你与宛宛更大的区别便是,同样丢了侍女,她就会审时度势,不给我添麻烦。”

尖锐的话语仿若一根针,刺得谢祈远缩了缩。

谢祈远却已经不耐:“我没时间陪你胡闹!来人,请夫人回去!”

末了,将和离书随意丢弃在一旁,转身离开。

对话不告而终。

谢祈远也被士兵‘请’回了驿馆。

一连几日,两人都未曾见面。

直到这天,谢祈远在驿馆撞上京都来的紧急军令。

“靖北将军,陛下最信任的就是您手下这支靖北军,边关就交给您了。”

听完信使的话,谢祈远浑身戾气极重。

“十万靖北军对三十万金兵,粮草至多再撑一月,缺兵少粮,这一仗如何打?这塞城又该如何守?!”

信使也知艰难,讪讪道:“将军,平城告急,事急从权。”

才过个把时辰,这一消息竟传遍塞城,引发百姓暴动。

谢祈远闻讯赶到时,便见街道上乌泱泱人头攒动,还有人忿忿高喊:“连陛下都放弃我们了,再不跑一家人留下等死吗?!”

谢祈远嗓音极具震慑:“城外有金兵扎营,你们出去也是送死!”

忽然,又一道声音响起:“金兵不杀百姓!我们不能留下给靖北军陪葬!”

见有人拆台,谢祈远眸光一凝:“将此人拿下!”

邺兵一出动,只听得那人放肆哭喊:“金兵不杀百姓,靖北军却要杀百姓立威,天理难容!”

谢祈远身上杀意乍现,提剑向着奸细走去。

忽然,一道寒芒自谢祈远眼前闪过,直直朝谢祈远后心而去!

利器入肉的声音传进耳中,谢祈远回头望去——

却见谢祈远定定站在他背后,鲜血滴落地上,与泥沙晕在一处!

第七章

谢祈远诧异惊呼:“谢祈远?!”

他的声音在飘,无比遥远。

谢祈远意识涣散,疼得渐渐失去知觉……

当她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驿馆。

喉头传来干烧滞涩的感觉,她费力去够圆凳上的水碗。

不慎扯到伤口,吃痛一声。

倏地,一道阴影走近:“怎么不叫人进来伺候?”

谢祈远诧异抬眸,看见谢祈远已经将水碗递到她面前。

她接过水碗大口饮下,总算缓解些许喉头的不适。

而谢祈远径直在床边坐下:“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挡在我面前。”

谢昙眸光一寸寸黯淡。

她哪还顾得上想主张,替谢祈远挡下伤害,只是她身体的本能……

不待她解释,谢祈远薄唇吐字如冰:“快些将身子养好,少给我添麻烦。”

说罢,他端起凉到合适温度的药,竟主动喂起了谢祈远。

谢祈远眸光一颤,看着眼前人,喉咙里满是涩意。

忽然,一道带着哭腔的女声打破了刹那的温情。

“远!”

见站在门口的江宛宛,谢祈远当即收回动作:“不是让你在房中等我吗?”

江宛宛扫过一旁的谢祈远,气恼道:“若不是我过来,还能等到你吗?”

说罢,她掩面而去。

谢祈远几乎是瞬间起身,将药碗放在桌上。

谢祈远开口本想唤他,就听男人匆匆留下一句:“我去找个下人来伺候。”

身影便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挽留的话如鲠在喉,谢祈远感觉苦涩药味从舌底蔓延至全身。

药是谢祈远一勺一勺喂的,怎么方才没发觉,这药竟然这么苦……

接连几日,谢祈远都是匆匆来看她一眼,又匆匆离去。

一晃半月过去。

谢祈远已经能下床活动。

她刚走出门,就听激昂的战鼓声响起。

金人为了击溃靖北军的信念与防线,三天两头便会上门来小打小闹一番。

谢祈远走在街道上,看着百姓们人人自危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

忽然,她视线一转,医馆门前两道熟悉的身影撞入眸中。

谢祈远为江宛宛俯下身,不知在贴耳说些什么。

过后男人颔首,一路目送江宛宛走进医馆。

谢祈远身侧的婢女桃枝两眼冒光:“将军和夫人真是好登对啊。”

这话落在谢祈远耳朵里,仿佛针刺。

桃枝是谢祈远为谢祈远临时找的婢女,却不知她才是正头娘子。

他们这对夫妻,还能有多可笑……

思绪回笼,谢祈远正打算离开,不想抬眼却直直对上谢祈远一双清眸。

他蹙眉走近前来:“你伤还未痊愈,为何乱跑?”

谢祈远黯然垂眸:“躺着养伤慢,出来走走。”

谢祈远眉眼闪过不耐,转身对桃枝嘱咐:“送她回去!”

谢祈远心中一疼,自己的出现,只会碍他与江宛宛的眼。

在桃枝的搀扶下,谢祈远才走出几步,忽然听得江宛宛一声惊呼——

“远!”

谢祈远闻声回头,却见江宛宛身子一软,跌在了上前接她的谢祈远怀中。

这一幕,刺得眼底生疼。

“大夫怎么说?”

谢祈远的语气,更是她不敢祈求的温柔。

江宛宛脸上洋溢着笑容,尾随其后的大夫先开了口:“夫人并无大碍,妇人怀娠时呕吐、头晕、厌食等症状都是正常的……”

霎时,仿佛一道惊雷劈在谢祈远心上!

第八章

这一瞬,仿佛时间都禁止了。

江宛宛满脸幸福地挽着谢祈远:“这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总算不负公婆所托。”

说完,还不忘挑衅谢昙:“姐姐怎的还没动静?”

她一语戳中的谢祈远死穴,连同一旁的谢祈远也沉默下来。

沉默间,两人的距离似是相隔山海。

入夜后。

谢昙在床上辗转反侧。

她没法不去想着早上的那一幕,想着以谢祈远清冷淡漠的性子,在孩子面前是否也会有慈父的一面?

只是那份幸福不是她的,从来都不是属于她的……

想得多了,泪不觉湿了枕头。

谢昙索性起身,去外面吹夜风,让心平静一些。

仰头望着那轮明月。

她思绪很远,就听身后传来一道低音:“为何还不睡?”

谢昙一僵,看向走来的谢祈远:“我这就回房睡了。”

她擦身而过之际,一只手快而准确地扣住她的皓碗。

“你与宛宛不能留下,明日我会亲自将你们送到谷城。”

谢昙微微一怔:“她有身孕是不便留下,你送她走吧。”

从她决定来塞城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与谢祈远同生共死的打算。

谢祈远不悦地沉声道:“别胡闹!靖北军缺兵少粮困守城内,金兵已经没耐心了!你留下只能成为负累。”

她于他而言,永远只是负累……

谢祈远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如你所愿。”

“谢祈远。”

谢祈远忽然出声,语气竟难得柔和:“若我有归来之日,定会好生待你。”

浓浓的辛酸席卷谢祈远全身。

她接受谢祈远不爱她,却不希望得到他的怜悯或施舍。

谢祈远强忍着心痛:“若你归来,便给我一纸和离书吧。”

谢祈远眉目瞬间浸满寒霜:“不识好歹!”

恼怒之下,他拂袖而去。

心脏阵阵绞伤传来,痛得谢祈远直不起腰。

风沙之中。

她的背影显得格外瘦弱寂寥……

次日,天将明未明。

谢祈远带着二人从驿馆的暗道里离开,顺利抵达谷城。

城门外,他勒马停下:“你们快进去吧。”

谢祈远往城内走了几步,却察觉到身后一道炙热的视线。

她回眸一瞥,却见谢祈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江宛宛身上。

方才的希冀……只是错觉。

谢祈远心中落寞,对谢祈远无声道了句:“保重,祝凯旋。”

……

按计划,她们要在谷城歇脚一日,再启程赶回京都。

可为了尽快解决塞城缺粮的问题,谢祈远修书两封,请人快马送回京都。

信才送出不久,江宛宛便带人围了她的屋子:“才出了塞城,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你是不是将塞城密道图给了金兵?”

谢祈远攥紧拳头:“我是往京都寄的家书,想让我父亲帮忙筹些粮草。”

江宛宛冷笑连连:“还敢狡辩,你可知大金与京都是两个方位?我找人去截你的书信,那人分明是朝着敌营去的!”

谢祈远浑身一震:“这不可能!一定有误会……”

而江宛宛不给她解释的机会:“来人!”

亲卫知晓谢祈远是将军夫人,纷纷站在原地不敢胡来。

却不料江宛宛拿出一块令牌,喝道——

“靖北将军有令!立刻押叛贼谢祈远回塞城受审!”

第九章

谢祈远瞳孔一震。

他的保命符,竟就这般给了江宛宛!

想起江宛宛的话,谢祈远心口仿佛被掏了个洞,又冷又痛。

亲卫领命将谢祈远押回塞城。

两个时辰后。

看着谢祈远,谢祈远怒斥亲卫:“谁准你把她带回来的!”

亲卫连忙跪下解释:“是侧夫人持令授意。”

谢祈远凝着谢祈远字字哽咽:“我寄的是家书,绝没有通敌。”

谢祈远却如常的淡漠:“带下去好生看管。”

谢祈远将未完的话与苦涩压回喉头。

原来自她从敌营回来后,谢祈远就没信过她……

是夜。

惨叫声、打斗声震天!

谢祈远从床上惊坐而起,开门焦急询问亲卫:“将军呢?”

“金兵从密道杀进来打开了城门,将军特命我来取你这奸细的性命!”

亲卫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插谢祈远心脏!

城破了……

谢祈远要杀她……

“我要见谢祈远!”

哪怕将这颗心活生生挖出来证明,哪怕抽皮扒骨,痛不欲生!

她都要跟他再见一面,把话说清楚。

亲卫却提了大刀步步紧逼。

忽然,一名金兵循声杀来!

他们纠缠之际,谢祈远趁机从窗户翻了出去。

街道上,又是另一番人间炼狱……

尸山血海中,谢祈远浑身战栗,苦苦寻找谢祈远的踪迹。

金兵烧杀抢掠凶残无比。

跑不快的老人、孩子在谢祈远眼前被一剑穿心。

还有年轻的姑娘,犹如羔羊般被金兵拖入屋子,惨叫声不绝于耳……

谢祈远发了疯般逃窜。

至少在找到谢祈远前,她要活下来!

城门外。

几名金兵将她团团围住。

急色贪婪的目光,一如谢祈远身在敌营那晚。

噩梦再次重现,她想高喊谢祈远的名字,却恐惧到哑然失声。

金兵的手近在咫尺,却忽然听得“咻”几声——

几支利箭精准刺穿了金兵。

谢祈远怔怔望去。

六丈外,骑着战马的谢祈远满身鲜红,弓还未收,通身气息犹如杀神。

身后仍在苦战的靖北军,已经只剩下百来人!

谢祈远遥遥凝着他,嘶声道:“我宁可代你受死,又怎忍心出卖你,谢祈远,我没有通敌……你信我!”

谢祈远抿唇不语,望着她的眸光无比复杂,仿佛一种无言悲怆。

忽然有人高喊:“将军快走!属下等人愿掩护您撤退!”

闻言,谢祈远收回与谢祈远的对视,字字铿锵:“这条血路,是无数将士用命铺成的,我身为一军将领,绝不能退后分毫!”

“弟兄们,你们可愿随我共赴生死?纵使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拿回属于我们靖北军的荣光!”

剩余的靖北军已经不多,却仍然喊声震天。

“愿随将军,战死无悔!”

谢祈远眸中透出泪意与杀意杂糅的猩红,长剑直指天际:“众将士听令,随我杀金贼,保疆土!”

他再次策马冲入被金兵占据的塞城内。

这一刻,谢祈远心痛欲死,却也懂了他的选择。

半生戎马,他宁可死在这片疆土,也不能踩碎骄傲苟活。

谢祈远泪眼回眸,望向城内的炼狱,也望向谢祈远选择的归处。

狼烟四起时,谢祈远已经杀出一片尸山血海。

那片蜿蜒鲜红的血路,仿若她嫁给谢祈远那日,一路铺到府外的喜绸。

谢祈远脚步缓慢而坚定,追随着他而去。

就在金兵围向谢祈远之际,谢祈远赤红着双眼策马而来。

“谢祈远!”他伸出手,想将她拉上马背。

然而这一次,谢祈远却不愿成为他的负累。

她笑中带泪:“谢祈远,我只盼你能在墓前亲手替我刻上,谢祈远之妻!”

谢祈远如置深渊,眼睁睁看着谢祈远被金兵虏上马背!

第十章

‘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悲壮的靖北军再次燃起希冀:“弟兄们,援军来了!”

正欲去追谢祈远的谢祈远猛地勒马,眼底闪过痛色。

他不能……不能为了一人而弃一城!

随即,他红着眼振臂高呼:“援军已到,将城中金贼杀个片甲不留!”

一柄高举的旗帜上,写着红底黑字的‘大邺’!

谢祈远知道,援军来了!

她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地,这下……她虽死无憾了。

在马背上颠了一路,谢祈远再次被带入金国太子云江曜的大帐中。

云江曜凝着她,面具下眼神晦暗不明。

而谢祈远面上却死寂一片,不惊不怒。

她在来的路上,便想好了自己的打算与去处。

云江曜看穿了谢祈远的心思,低低笑了声:“你有个好父亲,得知你身在塞城,他竟在殿前舌战群儒,替谢祈远争来了援军与粮草。”

“你这般轻视自己的性命,可对得起你父亲一片爱女之心?”

谢祈远眼眶瞬间通红。

作为谢府独女,父亲唯一的掌上明珠,谢祈远自小便被精心呵护着。

她此生无愧任何人……唯独愧对父亲!

……

而此时的塞诚,战事已经步入僵局。

云江曜带着谢祈远前往落日崖。

两方人马相隔山崖对峙,蓄势待发。

看着对岸老泪纵横的父亲与谢祈远,悲伤在谢祈远的血液中翻涌。

“孤可以放了谢祈远,作为交换,你们得将塞城让出来。”

云江曜开门见山的提了条件,不给任何转圜的余地。

谢太傅嘴唇颤了颤,却吐不出一个字。

谢祈远攥紧拳头:“你另外开个条件,城绝不能让!”

云江曜唇角带出一弯浅弧:“那便先不谈了。”

在他的授意下,金兵抓起谢祈远吊在了悬崖边。

随着云江曜一声命令,火焰在谢祈远的绳索上炙烤起来。

“这绳子至多支撑一盏茶的功夫,你们慢慢考虑吧。”

谢祈远垂眸看了看底下云雾缭绕的万丈深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

幼时父亲将她抱在膝上,说百年后要青史留名。

谢祈远每回出征,欢送的百姓从城门处能绵延数里。

不能因她一人,将谢祈远与靖北军死守的塞城拱手让人,令千千万万死里逃生的塞城百姓流离失所。

更不能因她一人,叫父亲与谢祈远背上千古骂名!

谢祈远抬眸,与对岸的谢太傅无言遥遥相望。

这一刻,父女二人都读懂了彼此的眼神。

这时,谢祈远低沉的嗓音响彻山谷:“云江曜,我愿与你孤身一战,若我胜,你便放了谢祈远,若我败,塞城自然不攻而破!”

谢祈远浑身一震:“谢祈远!你身为一军主帅,怎能为了女人以身涉险,你对得起随你战死沙场的靖北军英魂吗!”

云江曜听罢嗤笑道:“你看,连你的夫人都不同意,更何况,孤从不允许别人同孤讨价还价。”

谢祈远牙关紧咬,却又无话反驳。

在麻绳即将燃尽之时,谢祈远哑着嗓子呼唤父亲:“女儿此生蒙父亲荫蔽,却未能在父亲膝下尽心,若有来世,女儿定伺候父亲到百年……”

谢太傅悲恸的捂着心口,遍布褶皱的面上涕泪纵横。

随即,她又看向谢祈远:“谢祈远,虽你不曾爱过我,可此生……我亦不曾后悔嫁你为妻!”

数年来的回忆在此涌现脑海,谢祈远如愿闭上眼。

只听见麻绳‘崩’一声断开!

“谢祈远!!!”

在谢祈远悲恸的呼喊中,谢祈远单薄的身影直直坠入那万丈深渊!

第十一章

谢祈远搀扶着悲痛欲绝的谢太傅回到塞城。

他心底同样是一片空洞与悲凉。

可怜世人,总是在失去之时……

才明白那些曾被自己忽视的人与物有多重要。

次日,谢太傅敲开谢祈远的房门。

谢祈远怔怔望着他一夕间生出的满头白发,眼眶又是一阵湿热。

“我想着……”

谢太傅嗓音颤颤,哑得不成样子:“这些时日带人去悬崖底下找找远儿,好让她落叶归根。”

一想到女儿沉尸崖底,尸身会被野兽秃鹫啃食,谢太傅的心脏就仿佛被人生生剖开,痛得战栗不止。

谢祈远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岳丈宽心,我昨夜便遣人去办此事了。”

谢太傅面上满是欣慰:“你这孩子十分周到贴心,若是远儿还在,有你这样的夫婿照顾……”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泪意袭来。

忽然,一道柔美的嗓音打断二人。

“远!”

江宛宛泪眼朦胧的扑进谢祈远怀中,浑然不顾身旁还站着位长辈。

谢祈远身形一僵,拉开江宛宛蹙眉道:“你来塞城做什么?”

“听闻塞城出事了……我放心不下你,便急急赶来了。”

“真是胡闹!”谢祈远眉头蹙成一个川字。

正要遣人将江宛宛送走,却听得她悻悻开口:“听说谢祈远死在了金兵手中?那也算她自食恶果了!否则只通敌这一个罪名,便足以满门抄斩!”

谢祈远心头一惊,连忙暗示她闭嘴。

江宛宛却是毫无察觉的催促道:“远,你现在立刻写下休书,以免谢祈远通敌叛国之事牵连到你……”

‘啪’一声重重响起!

江宛宛捂着瞬间红肿的侧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还没收回手的谢太傅。

“我可是将军夫人,你是何人?竟敢在将军面前对我动手?!”

谢太傅气得满脸通红,浑身不住颤抖着:“一派胡言!我女儿为国无惧跃下万丈深渊,我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才带来援军与粮草,保住塞城与靖北军……”

“我们谢家的气节,岂容你一个罪臣之女蓄意污蔑!”

罪臣之女四个字,犹如滚烫的烙铁生生印在江宛宛心脏。

她眼中含着屈辱不甘的泪光:“我父亲没有通敌叛国!是朝中奸臣与金国暗通曲款后栽赃于他!否则陛下又怎会留我,还默许我嫁给身为主帅的远?!”

谢太傅不屑的冷哼一声:“你倒是会自欺欺人,却不知你的命与前程,都是谢祈远用军功向陛下换来的奖赏!”

江宛宛听罢,面上的血色寸寸褪去。

她还以为……陛下已经拿到证据,信了她父亲是国之忠良,而她们江家的冤屈,不日便能洗涮,却原来只是谢祈远在保她。

见此,谢太傅威严的眸光扫过江宛宛:“你既信你父亲是蒙冤,自当清楚其中的苦楚,却要将脏水泼在我家远儿身上,真是好脏的一颗心!”

谢祈远从背后虚扶了一把快要栽倒的江宛宛:“岳丈,密道泄露一事我已叫人去查了,宛宛她经事太少不知深浅,这才误会了远儿,还望您海涵。”

谢太傅听了却只是冷笑:“谢祈远,你还护着她?真是白瞎了这双眼!可笑我亦如是,当初才会同意将远儿嫁给你!”

“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你且写封和离书来,待寻到我家远儿,绝不再让她入你们谢家祖坟!”

第十二章

谢祈远顿感胸腔内窒息般的痛苦。

脑海里又浮现出谢祈远被掳走时的场景——

她笑中带泪:“谢祈远,我只盼你能在墓前亲手替我刻上,谢祈远之妻!”

怎能……不让她以谢家妇的身份下葬?

见谢太傅阔步离去,谢祈远抬脚便去追:“岳丈!”

‘噗通’一声。

江宛宛倒在地上,紧紧攥住他的衣摆,指尖泛白。

“远,我肚子好疼……”

凝着她苍白的面色,谢祈远终是停下脚步,将她打横抱起朝医馆而去。

大夫把着江宛宛的脉沉吟片刻:“夫人无碍,只是情绪过激动了胎气。”

谢祈远寒潭般的双眸一沉:“大夫,借一步说话。”

宁静的医馆后院。

“大夫,若男子已服下乌仔汤,其夫人可能有孕吗?”

听完谢祈远的话,大夫心中一惊,抹着额上冷汗支支吾吾道:“小人不敢欺瞒将军,至少服下乌仔汤的十年内,是不可能育有子嗣的。”

谢祈远缓缓握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夫人她……是真有身孕了吗?”

在他仿佛能洞穿一切的锐利目光中,大夫心虚的垂下头。

“回将军,前次小人把的脉象并不准确,不过今日一看,夫人确有两个多月身孕无疑。”

谢祈远无力阖眼,深深吸了口气:“知道了,今日之事不能让第三个人知晓。”

出了医馆,江宛宛扶着柱子柔声唤道:“远,我肚子疼,你能抱我回去吗?”

若换作以往,谢祈远早已箭步而来。

可此刻他只是脚下一顿,随即头也没回道:“我还有紧急军务,若身体不适,你就留在医馆休息片刻,我会叫马车过来接你。”

面对谢祈远莫名其妙的态度转变,江宛宛瞬间愣在原地。

良久,她才回眸望向大夫:“我的确有身孕了没错吧?”

大夫垂眸,掩去其中的惋惜与暗叹:“是夫人,您的确已有两个多月身孕。”

江宛宛怔怔望着谢祈远挺拔的背影。

谢祈远那么爱她,为何如今她有了身孕,他却反而变了个人一样?

另一边——

塞城军要处。

谢祈远来时,却见谢太傅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和离书呢?”

听着谢太傅不容转圜的语气,谢祈远心头萦绕着一股化不开的痛意。

“岳丈……”

然而他话还未完,便听得谢太傅沉声喝道:“你不配叫我岳丈!从前你如何对待我家远儿,那江宛宛又是如何将远儿送入险境,我已经全都知晓!”

“拿和离书来,自此我们两家只有同仇敌忾之情,其余再无瓜葛,否则我即刻带着援军与粮草回京!”

见谢太傅如此决绝,谢祈远呼吸一窒。

既有愧对父女二人的缘故,又受战情局势所迫,谢祈远颤颤提笔,艰难的写下和离书。

每落下一笔,谢祈远心头便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凄凉与痛楚。

就在此时,一名副将忽然冲了进来:“将军!属下有要事禀报!”

“讲。”谢祈远本就沉痛的面容越发阴郁。

“将军,那座悬崖另有玄机!”

“就在夫人跌落的位置,半山腰上有一口深潭,却不见夫人的踪迹,而且……属下在寻找的过程中,遇到了刚搜完山的金兵!”

第十三章

难道那是云江曜特意挑选的位置?他早就知道掉下去也摔不死,否则又何必叫人特意去搜山?

那这就意味着……谢祈远或许没有死!

想通这一层,谢太傅与谢祈远对视一眼,眸中皆是难掩的希冀与惊喜。

金国边陲离城——

谢着面具的华贵男子稳步走入一家民舍。

正在院中煎药忙碌的老婆子立刻弯膝行礼:“民妇见过贵人。”

“嗯。”他淡淡抬眸,直直望向里屋,“她醒了吗?”

民妇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回贵人,姑娘还昏着呢,大夫说她高处入水时伤了后脑,能不能醒,或是醒来后能否恢复如常,眼下都是未知数。”

云江曜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暗色:“马上会有神医来医治她,好生照看。”

“是,贵人。”老妇垂着头,掩去面上的讶异。

这位邺国姑娘不知什么来头,当真是令他格外上心。

一晃又是半月光景。

阳光透过农家小院的窗子洒入里屋。

床榻上的女子肌肤 *** 通透,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莹白耀眼。

在院中做农活的民妇不经意扫了眼,便移不开目光了。

忽然,沉睡中的女子指尖颤了颤。

民妇揉了揉眼,还以为是错觉。

却见女子长而浓密的睫毛缓缓打开,随即她轻轻眯起眼,适应着有些刺目的阳光。

“呀,姑娘醒了!”民妇又惊又喜,丢了扫帚朝里屋跑去。

女子有些茫然的打量着里屋,又望了望民妇。

民妇殷切的端过茶水来:“来,有话待会儿再说,先喝些茶润润嗓子。”

清冽的山泉水划过喉间,润泽的同时还带着丝丝甜味。

喝完水后,女子清了清嗓子:“我是谁?这是在哪儿?”

民妇斟酌着正要开口,却听得门边传来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

“你叫云音,是我的婢女,前些日子为了保护我从山崖上摔下来,我便一直留你在此养伤。”

云音……吗?

女子在心里细细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思索着男人的话有几分可信,可现在的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而他似乎对她没有恶意。

思及此,她试探性地对男人道:“云音见过主子。”

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容,又极快隐没在面具之中:“嗯,既然你醒了,就继续跟在我身旁伺候吧。”

直到随他去到大金的主帐中,云音才知晓他竟是金国太子云江曜。

云音心中不禁又升起一个疑惑。

她长相精致温婉,与金人有着明显差异,是以那些金人将士与婢女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云音。

既不是一国人,云江曜又怎会收她做了婢女呢?

更何况……不管哪国的规矩,从来没有婢女随主子姓氏。

只有妻子才会冠以夫姓吧?

太多的疑团在云音心中解不开,她只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留在金营。

是夜。

主帐的门帘被掀开。

云江曜披霜挂露的走了进来,望向云音的双眸竟含着清浅笑意。

“去准备热水,伺候我沐浴就寝。”

第十四章

闻言,云音却是微微一怔。

婢女伺候主子沐浴就寝再正常不过,按道理她早该做惯了,只是难说此刻心头那股抗拒与局促是什么。

雾气缭绕中,衣裳落地的簌簌声响起。

云音鹌鹑似的埋着头,许是被热气所熏,她雪颈上泛起淡淡的粉色。

见她不停加着热水,云江曜再也忍不住开口:“你是准备烫死我?”

“对,对不住……”

云音手忙脚乱的放下水桶,滚烫的水珠溅上衣领,在她精致的锁骨上留下一点红印。

云江曜凝着那抹绯红,眸光不自觉幽深了几分。

随即冷哼一声,缓缓走入浴桶。

直到入水的动静响起,谢祈远才敢睁开眼,小手如扇子般散着脸颊的热气。

这边云江曜已经舒服地阖上眼,干脆利落的发号施令:“搓背。”

云音再次挽起袖子,拿起白布认命的走到他身后。

“你是在挠痒痒吗?反正饭也白吃了,明日就不必用饭了。”

“这么大力做什么,你是准备刺杀我吗?”

……

伺候完这位大爷沐完浴,云音浑身早已被汗浸透。

带她倒完洗澡水返回主账,只见屏风后隐隐绰绰立着道挺拔的身影。

他甩了甩及腿的长发,水珠四处挥洒,带起一阵极好闻的松香。

云江曜斯文的穿着里衣,宽窄有度的肩腰显得格外有力。

随着他修长的指尖在右侧打了个结,眼前优雅的‘盛宴’才算结束。

云音后知后觉的垂下眸子,脸颊早已绯红一片。

见云江曜又坐到了高台之上,云音脱口而出道:“您不沃面吗?”

日日谢着面具又不清洗脸部,难说会不会捂住一脸痘子。

闻言,他玩味地勾起唇角:“怎么?想看我的真面容?也不是不行……”

云江曜摩挲着下颌似在认真思索:“只是看过我容貌的人,要么剜眼,要么没命,我自是舍不得杀你,只是可惜了你这双极美的眼。”

听罢,云音登时汗毛倒立,在他伸手摸上面具时立刻捂住眼睛:“主子且慢!奴婢此人更大的优点,便是没有好奇心。”

伴随着云江曜几声低笑,云音缓缓放下遮眼的双手,总算松了口气。

此时他正斜斜躺着高台之上,左手随意撑耳,活像个睡罗汉。

分明是有些浪荡的睡姿,由他做来却有种旁人难以企及的华贵与风情。

云音紧张的挪开目光,不自觉咽了咽唾沫。

闻声,云江曜抬眸看来,轻拍了拍身前的位置,眼底似有金光流动:“过来。”

“主子有何吩咐?”云音不知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于是慢吞吞挪着步子。

云江曜妖冶至极的勾唇一笑:“你还记得从前如何侍寝的吗?”

她脚步猛然顿在原地。

随即堆着满脸假笑望向云江曜,一把拉开自己右手臂的长袖。

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格外妖娆刺眼。

云音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主子,奴婢是忘了,不是傻了!”

‘噗嗤’一声。

云江曜隐忍的笑声愈发肆意。

却该死的好听,犹如泠泠清泉流淌过石涧,沁人心脾。

忽然,帐外一道粗犷的嗓子将满室温意打破。

“殿下!谢祈远及谢太傅正派人在悬崖周边四处打听他夫人的下落!”

第十五章

虽然不能完全听懂大金的语言,可几近同音的称谓却如一道电光,直击云音的心脏。

谢祈远,谢太傅……

云音在心中细细嚼着这两个名字,大脑瞬间袭上一股剧痛!

“啊!!!”

她痛苦的蹲下身子,抱头痛苦的哀嚎着。

难以形容这种疼痛,就像是有人用一把刀生生剖开她的头部。

一只温暖的手掌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榻上。

云江曜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根银针,在她后颈的位置迅速下了一针。

痛不欲生的云音立刻安静下来,蹙着眉陷入了沉睡之中。

候在帐外的金兵有些紧张:“殿下,您没事吧?”

“传令下去,不许再有人来主帐禀报与邺国有关的人与事!至于你……自行滚去领一百军棍!”

外头的金兵明显一愣,随即迅速回道:“是,殿下!”

主账中一片寂静,全然不复方才的欢声笑语。

云江曜坐在床榻边,静静凝视着云音不算安稳的睡颜,绝美的金瞳中,复杂的情愫一闪而过。

次日清晨。

云音迷迷糊糊中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这晚竟睡在了云江曜奢华的大床上。

她瞬间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好在扫视一圈,不见云江曜的身影。

这位可不是好伺候的主,若让他知晓自己的床被云音‘拱’了,定会狠狠磋磨掉她一层皮。

云音迅速的爬下床,麻溜地将被子铺好褶皱抚平。

忽然——

清冷悦耳的嗓音自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她浑身一震,旋即堆笑着转过头:“主子,您床上好像爬了条虫子,奴婢正在确认,以免蛰伤了您。”

云江曜盯着床榻,意味深长的开口:“噢,那可真是好大一条虫子。”

云音顿感背脊一凉,吓得蹦着离开床边:“在哪儿……”

他没有回答,反而自顾自的拽着云音的后领朝外走去。

“交给旁人处理,你身子还没好利索,每日都得随我出去走动走动。”

出了主账,便是一望无垠大大小小的白色帐篷。

“嘿,哈!”

练兵场上,威猛的金兵正一手持盾,一手挥舞着长枪。

云音不经意抬眼扫过,却意外见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犹如深嵌在骨子里的噩梦般,烈日之下撕扯着她的尊严与魂魄!

“不要……走开……”

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却被魔怔了的云音狠狠拍开:“不要……别碰我!”

“云音。”

云江曜的嗓音唤回了她的理智。

她泪眼朦胧,怔怔望向云江曜:“主子?我,我方才……只是太害怕了。”

“我明白,我不怪你。”

云江曜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与心疼,于是伸手遮住她含泪的双眼。

视线一片黑暗的云音却不知,他此刻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安抚她的话,而望向练兵场的金色眸光,又是另一番光景。

顺着云江曜手指的方向,那几名金兵被单独拎到一边。

他们起初一头雾水,当目光触及云江曜身旁的云音时,浑身不住地发着抖。

“殿下,属下知错了,我们真的不知道她是您的女人……”

几人跪地求饶,然而云江曜阴鸷的眸中杀意肆起。

惨叫声划破天际,练兵场上顿时鸦雀无声。

云江曜轻柔的嗓音在云音耳畔响起:“别害怕,你以后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第十六章

这一瞬,云音觉得云江曜的嗓音听来犹如天籁。

被人偏爱宠溺的感觉蔓延开来,云音心底好似有小鼓在锤,快而急促。

“继续练兵!”

日头已经升起,云江曜高喝一声,拉起云音去树下乘凉。

斑驳花影下,他修长的身影被阳光徐徐勾勒,有着半身阴影半身温暖,光影杂糅之中美得直击人心。

云音定定望着身侧的云江曜,神情有些恍惚。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云江曜忽然出声,将云音吓得倒退一步:“没……”

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去。

一只修长的手掌准确扣住云音手腕。

再睁眼时,她已然跌入一个雪松香的怀抱。

这样近的距离,云音的心已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她两颊滚烫,逃也似的挣开他:“脚好像扭了,我回去看一下。”

看着云音落荒而逃的背影,云江曜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快得令人无法捕捉。

月影横斜,北斗阑干。

处理完军务的云江曜迟迟而归。

自他进入主帐那刻起,宽敞的大帐内,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看见云音漫无目的的游来荡去。

云江曜淡淡抬眸:“你很闲?那就给我做身衣裳吧。”

“噢,好。”

云音走近他身前,以手为尺丈量着他的身形。

指间下结实有力的触感令她面红耳赤。

“满意吗?”

清浅的嗓音自头顶传来。

“挺好的。”

随口回罢,云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连指间都绯红一片。

听着云江曜促狭的低笑声,云音局促的坐在书案边,垂着头在纸上记下他的身量。

一夜无事。

次日,捧着各色布料的宫婢鱼贯而入,云音看得眼花缭乱。

“主子,我的手艺如何配得上这些珍贵布料。”

指间划过之处,传来美轮美奂,轻如蝉翼的触感,云音不禁连连咂舌。

云江曜毫不在意的微抬下颌:“无妨,全当练手了,你再挑几块喜欢的布料,孤命人给你也做几身衣裳。”

孤……LLL

听着云江曜的自称,云音才察觉,他与她独处之时都是以我自称的。

是以纵然他们身份云泥之别,云音也总以为自己与他近在咫尺。

可太子终归是太子。

他将来还会是金国的王。

不仅会有三宫六院,还会有身份地位与之匹配的王妻。

云音黯然垂眸,将这两日没来由的悸动压回心底。

“就这几匹吧。”

随意点了点,云音抱着挑选好的布料转身朝角落走去。

却撞进了云江曜的怀里。

他接过云音臂弯里的布料随手扔在榻上:“先让她们帮你量体裁衣。”

云音讷讷应下,失魂落魄的展开双臂,任由宫婢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待到宫婢完成命令依次退去,她怔怔抱起布料,坐在角落里开始裁剪。

拿起针线的那一刻,云音恍惚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脑中忽然有画面闪过,是她一针一线的缝补着大麾。

甚至还能忆起那时指尖的痛感。

脑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意,云音难受得撑着头。

手中的布匹与针线忽然被人劈手夺过——

云江曜清冷却霸道的嗓音旋即响起:“别缝了!”

第十七章

云音闻言一怔,愣愣看向云江曜。

他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块布料:“既然身子还没养好,便交给她们去做。”

“我可以的……”

她话音未落,却被云江曜打断:“洛山顶上风景极好,我带你出去走走。”

半山腰上,泉眼叮咚作响。

丁点儿大的小鱼崽在清澈的泉水中游动,看得云音满眼惊喜。

甘冽清凉的泉水入喉,她餍足的砸了咂嘴,复又拂开小鱼捧起一汪泉水递到云江曜嘴边。

他微微一怔。

云音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忽然察觉不妥,正要收回,却被他一把捉住皓腕。

云江曜低下头,轻轻啜饮而尽,她粲然一笑:“甜吗?”

他定定凝着云音,眸色缱绻:“甜。”

山顶之上,云海之间。

浓厚云层萦绕在成座邻叠的山川上经久不散。

爬满青苔的千年古树挺拔的向上生长,颇有要与天齐平的架势。

云音与云江曜并肩立于群山之巅,被这风回云转一览众山的磅礴景色震惊的久久回不过神来。

眼前景色美得震撼,她心中有些激荡澎湃:“下回我们一起来看日出吧,金光洒满天地,朝晖漫天红霞……那一定更美吧。”

许久没得到回应,云音有些忐忑地侧眸望去,却见他眸光悠远:“秀丽江山当有人共赏,才不负四方征战,使天下归一。”

云音心脏蓦的停了一拍,说不清的情愫在心中荡漾。

鬼使神差的,她竟问了一句:“若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呢?”

云江曜没有回答,而是讲起了一个故事。

“多年以前,有一名绝色舞姬被献给敌国的王,她姿容绝美,刚进入王庭的前两年极受宠爱,很快诞下一名皇子。”

“本应是母凭子贵宠冠六宫的前程,却在几年后因两国冲突毁于一旦,舞姬被打入冷宫,皇子以质子之身被送回母亲的故乡。”

“拥有尊贵的出身,却卑贱到连宫中御狗都能在他身上撒尿,每日被敌国的皇子公主侮辱欺凌,挨饿受冻更是常事……”

云江曜清泠泠的诉说着故事,语气中却含着阴鸷与杀意。

“有一回……他已经两日滴米未进,被打得奄奄一息无力逃脱,是一名小姑娘替他解围,还递来了一叠云片糕。”

“她问他甜吗?他说很甜,因为这是他来皇宫吃到的,唯一像样的食物,她又问他……痛吗?”

云江曜眸光温柔的不像话,似是透过无边际的川穹,又看到当时的场景,又听到她稚嫩却饱含力量的话语。

“若不是感觉到痛,又如何证明你活着呢?等到苦尽甘来的那日,山川星河都甘愿给你做贺礼,而到那时,我也会亲手为你做一盘云片糕。”

云音听得倍感震撼,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

或许说故事的人,就是故事中的人。

而那位小姑娘,会在他心中留下无可替代的位置。

就在她失神之际,身侧的云江曜负手而立,衣袂翻飞之际,浑身充斥着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无能之人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又何来的机会在鱼与熊掌间抉择。”

第十八章

云江曜毫不掩饰的霸气与野心,令云音感到陌生与恐惧。

这一刻,横跨在她们之间的又岂止是鸿沟。

她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牵强地扯了扯嘴角:“主子,奴婢有些冷了,回去吧。”

回途的马车上中,云音装作闭眼小憩,一路无话。

马车刚停在金营外,一名副将立刻迎了上来:“殿下,有紧急军情!”

云江曜扫了眼云音:“你先回主帐。”

她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与他朝着两个方向分道而行。

因为这几日跟在云江曜左右,金兵们都默认她是太子的女人,是以她走了一路都畅通无阻。

忽然,一声女人凄厉的惨叫响彻天际。

云音脚步顿在原地,立刻循声而去。

只见两个偌大的白色帐篷外,数千名金兵排成二里路的长队。

随着帐帘被进出的人掀起,她终于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一群姑娘被金兵按在仅用被褥随意搭成的‘床榻’上。

其中有稚嫩的少女,更有怀着身孕的妇人!

犹如羔羊落入狼群般,她们或绝望到歇斯底里,或两眼空洞如行尸走肉。

白色的被褥与鲜红的血液,交织成眼前如同炼狱般的场景!

云音怔怔站在原地,睁大的双眸中盛满了泪水与悲恸。

有金兵认出了她,想将她‘请’离此处。

然而云音脑海中已然一片空白,再也听不见周遭任何声音。

直到又一道凄厉的女声响起:“谢祈远!你身为邺国人,怎能与金贼为伍!”

谢祈远?!

熟悉的名字刺入云音脑海,又是一阵撕裂的痛楚。

姑娘喊罢,竟从褥子下抽出一根磨尖的树枝,狠狠刺入玷污她的金兵脖颈!

看着那名金兵倒地而亡,金兵们叫骂着停下动作,向着那名姑娘围去。

她面上不见丝毫恐惧,而是拔出树枝对准了自己。

“父亲,母亲,恕女儿不肖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鲜红的血液四溅开来。

帐内有片刻死寂,随即姑娘 们争相效仿,要以死脱离出苦海。

金兵自是不允,竟开始用武力压制她们。

一时间,帐内拳拳落肉的声响与女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云音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切,脚步不自主向后退去。

那名姑娘叫她谢祈远……所以她也是邺国人吗?

后背忽然抵上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雪松香充斥着鼻腔,云音却如坠冰窖。

脑后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云江曜的嗓音随即响起:“我带你回去。”

在他手伸向她的时候,云音如触电般狠狠弹开。

她两眼通红,带着迷茫与痛色:“我是邺国人,对吗?”

云江曜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你要的是疆土,可这群姑娘做错了什么?”云音浑身颤抖着,用尽全力质问道,“在你们金国,女子的贞洁重要吗?”

“这些姑娘每日要面临数不清的金兵与 *** ,帐外二里长的队伍,于你们而言只是距离,于她们而言,是至死都不能忘记的,日复一日的梦魇!”

云江曜大袖下的双手紧攥成拳,面具遮盖下,情绪早已波涛汹涌。

“回去再说。”

面对这样的云音,他嗓音很轻,仿佛被人抽走了浑身力气。

云音却讷讷的摇头:“不,回不去了。”

“我现在才看清……你们披着人皮的外表下,都是怎样一群恶鬼罗刹!”

第十九章

云江曜呼吸一窒。

他身旁的副将却义愤填膺道:“姑娘,请不要这样说!”

“在外征战若捞不着好处,谁还愿意上战场拼杀?!当初大邺从我们手中夺去塞城时,不仅烧杀抢掠,还将城里的金民屠杀殆尽,又比我们慈悲到哪里?”

“这群将士不仅是在发泄,更是为当年死在塞城的亲人宣泄恨意!”

云音置若未闻,只眼含热泪的凝着云江曜:“这就是你要的秀丽江山?”

他眸中闪过一丝幽深,抿唇不语,不置可否。

她步步后退,云江曜却向她步步逼近:“云音……”

“你别再过来!”云音眸中满是防备与陌生。

趁着云江曜脚步僵在原地,她掉头就跑,骑上一匹战马向着金营外疾驰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紧随其后。

云音夹了夹马腹加快速度,纵使风刮得脸生疼也没有停下。

那些姑娘与她来自同一片故土,甚至还有人能叫出她的名字……

看着她们被金兵视为牲畜般圈养,每日肆意 *** 折磨,云音心火难平,甚至连骨子里的血液都在燃烧!

她策马扬鞭,无需目的地,只想离那座非人的囚牢远些,再远一些!

马背蓦的一沉。

是云江曜跃上了她的马。

“吁……”

他劈手夺过缰绳,猛地勒停战马。

云音这才发觉,前方竟是烟雾缭绕的万丈深渊。

她嗓音颤的不成样子:“让我走,我是邺国人,我不愿意留在金营,更不愿意留在你身边。”

云江曜的呼吸有些沉重:“云音……”

她想起方才那名邺国姑娘唤她的名字,是以字字铿锵:“我叫谢祈远!”

“其实我根本不是你的婢女对不对?云江曜,你不要再骗我。”

身后的人默了一瞬,手刀迅速落下。

谢祈远只觉后颈又酸又痛,眼前开始片片模糊。

意识最后一刻,恍惚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遥遥唤她:“远儿!!”

再睁眼时,谢祈远已经回到主账中。

看着守在身旁的云江曜,她故作疏远的眸中还是泛起丝丝涟漪。

谢祈远语气淡漠:“你打晕我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人在唤我的名字。”

云江曜语气波澜不惊:“没有,是你听错了。”

她微微蹙眉,思考着他话里的真实性:“你该放我离开,我在邺国有自己的家,否则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或许……我的家人还在找我。”

见谢祈远态度坚决,云江曜眸光一暗:“睡吧,明日再说。”

说罢,他起身走向堆成小山的书案,埋头批阅着军务。

这一夜,二人皆是无眠。

次日清晨,她利落的起身收拾好,目光决然的望向云江曜:“我今日便走。”

他紧抿着唇,良久才艰难道:“好,我让人给你准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金营外。

谢祈远登上马车,侧眸向营里望了望。

云江曜竟没来送她,这样也好,至此一别,或许此生都不再见了。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马撒开蹄子向前走了几步。

‘哐当’!

马车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谢祈远狼狈的爬坐起来,卷起车帘向外望去,只见车轱辘碎了一地!

第二十章

远处似是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谢祈远不自觉蹙起眉,不确定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云江曜蓄意为之。

“今日就算是靠两条腿走,我也绝不留下!”

她伸手去解马绳,充当车夫的金兵却将她拦住:“姑娘,殿下有令,您只能乘坐马车,由属下护送离开。”

谢祈远咬了咬牙,迅速向着那抹身影的方向冲去。

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果然是云江曜。

犹豫片刻后,她定定开口:“我们之间隔的不仅是金国与邺国,还有各自不同的选择,你要的是君临天下,万国朝宗,而我……”

“希望自己是泛在湖上的一叶小舟,闲时自由自在漂泊万里,累时便停泊岸边赏月观星,你与我而言,就只是那高悬于九天之上的月。”

云江曜的背脊有一瞬僵直,却没有回头,谢祈远知道,他听到了。

她又在金营了被‘关’了一宿。

然而次日,云江曜又为她准备了一辆马车。

临行之际,他问她:“这真是你想要的吗?”

算是最后的挽留。

谢祈远攥紧双拳,试图将指尖最后一丝温度留住:“是。”

云江曜淡而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空洞的苍白:“好,那我成全你。”

说完一声保重,她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

这回,马车顺利地离开金营,向着塞城的方向而去。

行至半途,纷乱的马蹄声响起。

谢祈远心中咯噔一坠,难道是云江曜又反悔了?

她打起窗帘望去,却见来的一行人身穿盔甲,并不是金兵着装。

领头的人近了,是位胡子白了大半的老先生。

他看着可不像武将,通身倒有几分书卷气。

熟悉感刺激着谢祈远的心脏,鼻头莫名的酸楚令她不知何解。

看见谢祈远的那刻,老先生眸中瞬时泛起水光,扬鞭吆喝一声,试图加快速度拦住马车。

“远儿!!!”

老先生一声熟悉的呼唤,令谢祈远如遭雷击,她奋力拍打着车夫:“停下!”

然而那名金兵却置若罔闻,反而也跟着加速。

本能驱使着谢祈远,她必须要回到老先生身边。

“再不停下,我就跳车了!”

听完谢祈远的话,金兵只得勒马停下。

她纵身跃下,直奔那位老先生而去,还来不及询问自己的身世,铺天盖地的箭雨朝着邺国将士袭来——

抬眸望去,山坡上忽然冒出一队埋伏的金兵!

老先生拔剑的动作略显生疏,却下马将谢祈远死死护在身后。

看着自己带来的将士一个个折损,老先生气沉丹田:“撑住,靖北将军会带援军来救我们的!”

金兵将领听了却哈哈大笑:“今日有两支队伍出塞城,一支是你们,一支是护送谢祈远夫人去谷城,我们兵分两路拿人,谢祈远早就去救他夫人去了!”

“你们就等死吧!”

老先生无力阖眼,缓缓吐出胸腔内一口浊气。

看着老先生的笔直的背影,谢祈远纵然身处险境,心中却没有半分恐惧。

一支箭破空而来。

谢祈远伸手去拉老先生,却被他一把推开。

箭矢穿胸而过,他温热的血液溅在谢祈远雪白的面上。

“远儿,别怕,有爹在……”

老先生用剑撑着身躯,摇摇欲坠却又如山般巍峨。

他颤颤从怀中掏出一张宣纸:“若能,逃过此劫,就回乡……”

谢祈远呆呆愣在原地,这一刻记忆尽数涌入脑海——

“父亲!!!”

第二十一章

年幼时,父亲总抱着她葡萄藤下乘凉,一边为她着打扇子,一边说着天南地北的故事。

穿上官服时,他是凛凛生威的大老虎。

换上常服后,他是女儿身下的人形大马。

母亲早逝,父亲终生没有再娶,既为了爱妻,也为了爱女。

无微不至的呵护,竭尽全力的疼爱,顶天立地的父亲……

此刻就在谢祈远眼前轰然倒地,再无气息。

父亲悲伤的双眸凝着她,至死都未能阖上。

五脏六腑仿佛被人生生捏碎,饶是肝肠寸断,也敌不上此刻半分。

“父亲……”

谢祈远爬到谢太傅跟前,伸手颤颤去推他:“父亲!”

父亲没有回应,且再也不会有回应。

苍老的手掌中,仍攥着那张宣纸,谢祈远泪眼朦胧的拾起……

竟是父亲为她拿来的和离书。

脑海中闪过出嫁那日,父亲老泪纵横的相送:“远儿,若受委屈尽管回家来,为父唯有你这么一颗掌上明珠,谢府所有的富贵荣华,本就是父亲为你筹谋的。”

谢祈远将和离书紧紧捂在心口,悲恸到口不能言。

若非她执意要嫁谢祈远,若非她追随他到塞城,父亲一介文臣根本就不会来此冒险。

不该是父亲,不该是这满地的援军……

这一切因她而起,亦是她自讨的苦果。

该死的人分明是她……该是她啊!

山坡上,金兵的箭矢再次瞄准谢祈远。

面对浓烈的杀意,她却浑然不在意,心底反而有一种麻木的释然。

充当车夫的金兵亮出太子令牌,山坡上的金兵默默收起弓箭,数百人眨眼间退得无影无踪。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为首之人身上的银甲熠熠生辉,谢祈远的眸光却片刻没有停留在他身上。

谢祈远勒马停在谢太傅的尸首前,嗓音不住颤抖:“对不起,我来晚了……”

谢祈远却置若未闻,只是偏头用空洞的双眸望向‘车夫’。

“能搭把手吗,帮我把父亲送回塞城外。”

‘车夫’害怕口音暴露,于是没有应声。

但脚步却是向着谢祈远走来,二人合力将谢太傅的尸身抬上马车。

从始至终,她都视谢祈远于无物。

谢祈远目送着马车远去,褐色的瞳孔中满是懊悔与痛色。

塞城外。

由于谢太傅带来了援军与粮草,金兵摸不着底,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是以今日城门大敞,排队进出城的百姓一如往昔。

尽管只是暂时,却又仿佛恢复了从前的宁静。

待到谢祈远入城寻到牛车谈好价格。

却见谢祈远已经抬着一口厚棺进了驿馆,而停在城外的‘金兵’与马车早已不见踪影。

谢祈远瘦削的身子定定挡在棺材前,招呼车夫将棺材与谢太傅运上车。

车夫却连连摆手:“姑娘,您运的是棺材啊?这活我接不了。”

她呼吸一窒,不等加价,车夫在谢祈远锐利的注视下一溜烟跑了。

“你等等!”

谢祈远抬脚追去,却被谢祈远扣住手臂:“谢祈远,我会亲自送你与岳丈回京都,届时……我定会在灵前长跪七日,向岳丈谢罪。”

谢罪?谁稀罕他的谢罪!

“我父亲不是你的岳丈。”

谢祈远眸光冷冽,自怀中掏出染血的和离书——

“我们已不是夫妻,谢家的家事,无需你一个外人来插手!”

第二十二章

谢祈远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再唤谢祈远的名字时,竟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将军肩上担着塞城百姓,担着靖北军的将士,更担着江宛宛与她腹中的子嗣!我们父女俩的生死微不足道,不敢奢求将军挂念。”

谢祈远说的分明是赌气话,可若她语气中有半分嗔怪与怨怼,谢祈远都不至于心慌至此。

“对不起。”

谢祈远愧恨到失语,竟语无伦次的与谢祈远解释道:“今日我在城门点兵,本是要与谢太傅一同去救你的,可是宛宛那边情况危机,我不得不去。”

“谢太傅带了精兵随行,我本以为,他此去应是万无一失……”

随着一声惊呼,让谢祈远最后一个字音落了空。

江宛宛捂着唇:“呀,这是谁死了?!”

谢祈远深吸一口气,凝着谢祈远的双眸中满是疏离:“我要送我父亲回乡安葬,看在我父亲带来援军、粮草的面上……别再出现在我们眼前。”

谢祈远双手紧握成拳,连指甲嵌入掌心都浑然不觉。

他紧抿的双唇不住颤抖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江宛宛眸中闪过一丝愤怒与嫉妒:“原是谢太傅死了。”

“谢祈远,你从金营三进三出仍能平安归来,说你未与金贼勾结,就连三岁孩童也不会相信,这回谢太傅死在金贼手中,全是你造下的业果!”

一字一句,犹如小刀凌迟着谢祈远的心脏。

忽然听得‘啪’一声脆响!

看着脸色铁青的谢祈远,江宛宛与谢祈远俱是一怔。

江宛宛捂着脸,声泪俱下的质问道:“远,你竟为了这个叛贼打我?”

“谢祈远是不是叛贼,我心中有数,靖北军心中也有数!”

谢祈远沉声说罢,凌厉的眸光扫过江宛宛:“方才这一巴掌,是为了让你长长记性!”

江宛宛哭得梨花带雨,掩面跑回了驿馆。

在转身面向谢祈远之时,谢祈远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卑微:“你再留一日,明日我会安排好,将你与谢太傅送走,你若不想见我……”

他微微一顿,无比沉痛的开口道:“往后我便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谢祈远神色木然的点点头,转身向着驿馆从前居住的屋子走去。

她换上素衣,将在金营时云江曜命人为她做的艳丽衣裳丢入火盆。

火舌点点吞噬,衣裳在火焰翻腾中灰飞烟灭。

隔壁传来剧烈的争吵声,唤回了谢祈远的神志。

“远,你竟为了她打我?难不成你心里早有了她?!”

江宛宛的哭喊声直往谢祈远耳里钻,听得心里没来由一阵烦闷。

她与谢祈远已经和离,江宛宛与他之间的事,又何必再扯上她。

出乎意料的,谢祈远竟未否认,也不似从前那般温言软语的哄着江宛宛。

他嗓音低沉,含着未消的怒气:“是你不辨是非,口不择言!”

江宛宛却是不服:“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若换作旁人落入金营,只怕早已死了无数回了!”

“你给我闭嘴。”谢祈远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谢太傅入朝为官近四十载,毕生为国尽忠,以谢祈远的性子,又怎会辱了她父亲的门楣!”

第二十三章

听着谢祈远为她据理力争,谢祈远心中却毫无波澜。

从前她恨不能求他信她。

而今听来,却是极为讽刺。

她不是神明,爱慕谢祈远的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太多的悲哀与心碎,足以将谢祈远溺毙。

深意总迟解,将爱却晚秋。

错过的人,迟来的爱,毫无意义。

谢祈远苦笑之际,又听得江宛宛不甘开口:“哪怕是我误会了她,可我毕竟怀着你的骨肉,你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动手?!”

谢祈远默了一瞬,随即轻飘飘地冷笑一声:“你肚子里的孩子,真是我的骨肉吗?”

江宛宛迟疑片刻,语气颤颤:“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初我用军功向陛下求娶你,他允了,却有一个条件。”

谢祈远每说一个字,声音便冷沉一分:“此生,都不能与你诞下子嗣,因为叛国罪臣的血脉,不能在国之忠臣家中延续!”

“那时我舍不得让你喝下红花,又担心父母逼迫我与谢祈远生子,便自己饮下了乌仔汤,至少十年内,都不能可能育有子嗣。”

他话音落下,隔壁房内一片死寂。

谢祈远暗暗攥紧了拳头,早知如此,早知如此……

这一趟本就不该来。

更可笑的是……

纵然面对一个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谢祈远还是舍下救他脱困的谢太傅。

她无声笑着,成串的泪珠自面上滑落。

却是为那时愚蠢的自己,而不是为了谢祈远。

江宛宛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辨无可辩,根本无从解释,只是声声唤着谢祈远的名字。

“所以你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野种?”

面对谢祈远冷声质问,江宛宛只是语无伦次的说着:“我不能,不能说……”

“江宛宛,我不会休你,算是全了我们年少青梅竹马的情谊,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妻,我也不会再碰你分毫。”

“你好自为之。”

伴随着摔门声响起,隔壁传来江宛宛的痛哭声:“远,我也不想辜负你,奈何我命运多舛,万般不由己……”

谢祈远指尖颤了颤,乱世之中,世人皆是输家。

譬如她,不曾赢得谢祈远,更输了世上更爱她的父亲。

次日。

谢祈远一身孝服,抱着谢太傅的牌位来到城门。

看着面上了无生气的谢祈远,可谓是哀莫大于心死。

谢祈远心中纵有千言万语,也终化作无言。

在十余名靖北军的护送下,她带着父亲的尸身踏上归途。

她要去晋城,去父亲的家乡。

那个波诡云谲的京城,她不想再回去了,父亲也不想再回去。

才走出一里地,马车左侧忽然多了道白色的身影。

马车布帘被风卷起,依稀可见骑在战马上的谢祈远褪下银甲着一袭素衣,白衣墨发,纤尘不染。

谢祈远默然阖眼,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谢祈远也一路无言,只默默相送她们到谷城。

在马车驶入城内的那刻,谢祈远高昂而坚决的嗓音自身后传来——

“谢祈远,五年,十年,或是一辈子,靖北将军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将军夫人的位置,也永远为你留着!”

第二十四章

回应谢祈远的,只有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他的这番话,倘若再早个三月半年,谢祈远或许都会欣喜若狂。

可如今听来,她心中再也泛不起一丝涟漪,只余情消爱迟的感慨。

三个月后,晋城郊外。

一座新坟前,着素兰衣裳的女子正跪在墓前烧纸钱。

“父亲,京都的宅子产业女儿都变卖了,您留给我的祖产与银子,女儿此生都花不完,便想着拿出大半来救济在战乱中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的百姓。”

“既是为邺国正在受难的百姓,也是为父亲积攒功德,若世间真有因果轮回,女儿只愿您来生安宁幸福。”

说着说着,谢祈远禁不住哽咽几声。

随即擦擦眼泪笑道:“您看,女儿每次来看您都忍不住哭鼻子,趁着四下无人,我给父亲说说您想听的吧。”

“自您支援塞城后,金国也就消停了小半月,如今那边又要打起来了,不仅塞城,榆延关、平城、昭亦关各处都在告急,金贼入关势如破竹。”

“听闻陛下每日忧心忡忡,引发了急症,眼下是太子在代理监国,几位皇子虎视眈眈,京都之中也不算太平。”

“您若是还在,只怕也要为国事与站队劳心不已吧……”

眼前的新坟仿佛化作父亲慈爱的面容,正满脸笑意与耐心的听着谢祈远絮叨着国事与家事。

日落之时,谢祈远收拾东西依依不舍的与父亲挥别。

回城的途中,顺势去溪边洗了个手。

却见蜿蜒的血水混着溪流而下,谢祈远吓了一跳。

晋城与平城相邻,乱世之中,周边不乏金兵与贼寇。

谢祈远一介柔弱女子,本不该掺和这些事,却禁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的顺着血液的来源走去。

上方的溪流边,躺着一名伤重的白衣书生。

纵使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可那张脸仍旧俊美得惊人。

见他周身流淌着斯文清正之气,谢祈远犹豫片刻,终是秉承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想法上前将人搀扶起来。

由于肩上搭了个累赘,谢祈远下山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很快便筋疲力竭。

感受到书生越来越薄弱的气息,谢祈远心中倍感绝望。

将他扔在这里,她下山去找大夫?

不行,若是一个来回的功夫,人被野狗叼走了怎么办?

短短几个呼吸间,谢祈远心思百转千回,她焦急的来回踱步,眸光却忽然被山中一个小木屋吸引。

山中蜿蜒,看着很近,走起来实际却很远。

待谢祈远将书生拖进木屋,早已累的眼前发黑。

她瘫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抬眼打量了四周,像是很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由于不通药理,谢祈远只能替书生简易处理了伤口止血,再下山去请大夫上来。

也是书生命不该绝,就在下山途中,谢祈远恰巧碰到了一名正在采药的游医。

经过救治,游医留下几帖伤药:“他已无性命之虞,按时服药好生养着便是。”

谢祈远一一应下,熬了碗野菜汤端到书生身旁。

热气缭绕中,书生缓缓睁开眼,一双金瞳美得摄人心魄。

只不经意对视一眼,谢祈远立刻浑身战栗不止:“你……你是金贼?!”

第二十五章

书生眼底闪过杀意,却在看见谢祈远的那刻瞬间偃旗息鼓。

他脸色又白了几分:“不,我不是……”

谢祈远却是指着他的金色瞳孔道:“你看你的眼睛,这么纯正的金色,在金人里都算稀有的!”

“我母亲是邺国人,二十七年前,金兵与邺国发生战乱,我母亲被金人所辱……这些年来,我长着邺国人的相貌,却生了一双金瞳……”

“自母亲去后,无论我去哪儿都不被人接纳,天下之大,无处是我的家。”

谢祈远又想起白帐篷里的邺国女人,倘若她们也生下金人的孩子,今后会过着怎样煎熬的生活?

为何金人犯下的罪孽,全要算在无辜的女人与孩子头上?

听得书生虚弱可怜的叙述,谢祈远心头有一处角落软了软:“那你又是怎么受的伤?为何孤身倒在荒郊野外?”

书生眸中含着泪:“母亲去后,我便孤身定居在塞城郊外的小村中,不料两国再次交战……因着对金人的憎恨,那些村民将我赶了出来。”

“我无处可去,只得四处漂泊,行至此处时,遇到一伙山匪,他们不仅抢走了我的财物,还骂我是金贼孽种,重伤我后,便将我扔在溪边自生自灭。”

听完书生的遭遇,谢祈远心中满是愤慨:“这群山匪发国难财,比起金贼又好到哪儿去?没本事上阵杀敌,欺负你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算什么本事!”

“姑娘说的极是。”

书生的眼眶又红了几分,因着他清隽的长相,更是惹人心疼:“我这一路走来,被无数人打骂嫌弃,真正明事理的人,只有姑娘一个。”

这话听得谢祈远心酸不已:“横竖我也是自己独自过活,待你养好伤后若无处可去……便与我回去搭个灶吧,彼此间也算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想到书生的迂腐,谢祈远又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男女有别,你若是想另寻个去处那也是好的。”

书生眼底有金光闪过:“不,我愿意与你一起生活,乱世之中,如我这般不被世人所容的存在,能有一个朋友已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七日后。

书生已经能站起来走动,谢祈远准备带他回晋城,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有通关文牒吗?”

“在包袱里,被山匪一并抢走了。”书生摇摇头。

谢祈远沉吟片刻:“我父亲与晋城知府关系不错,你把籍贯、年龄、姓名写上,我去替你讨要一张文牒来。”

书生从袖摆上扯下一块布,以碳为笔:塞城柳村人,二十五岁,江屿。

谢祈远将布仔细折好,立刻动身进城为他办通关文牒。

这七日她凭着在塞城生活过一段时间的经历,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了江屿一些风土人情。

他都流利地一一作答,且都能对应得上。

至此,谢祈远才终于完全相信了江屿的身世。

眼下时局混乱复杂,为了谨慎起见,谢祈远并没有瞒着知府,而是将江屿的身世一一复述。

知府沉吟片刻:“我立刻遣人去塞城柳村确认他的身份,若他所言不虚,只要是我所管辖的土地,定会给百姓一处容身之所。”

“远儿,你且拿着我的手书,先带他进城安顿下,我会安排人盯着谢府,一旦有可疑之处,他也是跑不了的。”

第二十六章

“有劳世叔。”谢祈远拱手向知府致谢。

她爹果然没有说错,晋城这位是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知府抬手虚扶一把,由衷的感慨道:“既然回来了,有事尽管来找世叔,千万别客气,可惜温兄他……”

提起父亲,谢祈远眼眶又是一热。

告别知府,她回府叫了辆马车将江屿接回家中。

见他好奇地四处打量,谢祈远热络地解释道:“这是我祖上的老宅,虽不算大,却胜在五脏俱全,东边有个僻静的院落,挺适合你读书的。”

“已经很好了。”江屿笑了笑,满眼感激,“很清静,人也不杂乱。”

谢祈远回以一笑,不置可否。

自父亲去后,谢祈远就打发了老宅里的大半下人,只留了老管家与几名干活勤快的,横竖她也不怎么用人贴身伺候,只要有人洗衣做饭打扫便好了。

夜凉如水,月满冰轮。

饭后又用了些点心,有些积食的谢祈远走进花园里消食散心。

却见江屿曲着一条腿,正悠闲地坐在花园阶梯上赏月。

明月清晖打磨着他隽秀的侧脸,竟美好得不似真人。

谢祈远心头颤了颤,不禁去想,能生出容貌这么漂亮的江屿,他母亲定也是个难得的绝代佳人,真是可惜了……

“在想什么?”

江屿谨小慎微的语气有一种玉瓷破碎的美感,听得谢祈远有些飘飘然,却又恍惚觉得有些熟悉。

她自是不能大方承认,方才欣赏着江屿的美色不自主呆住了。

于是有些心虚的清了清嗓子:“都说月圆之夜必有大事发生,我在想今夜会发生什么。”

江屿低低笑了声:“没想到你还有逗闷子的一面。”

谢祈远双手叉了叉腰:“我今年满打满算也还不到二十,怎么?难道看起来很老成吗?”

“倒也不是。”江屿认真地审视她,“你胆子很大,待人也很善良包容,有时却又好似一潭……波澜不惊的死水。”

因为这句话,谢祈远心头顿时蔓上化不开的苦涩。

她将悲痛的过往掩藏在内心深处,或许通过麻痹自己,会暂时遗忘,甚至会落了灰,但却永远不能令她释怀。

谢祈远心里其实很清楚,这种隐藏与麻木,终有一日会化作汹涌的山洪,将她平静的外表打破,淹没。

连陪着她长大的老管家德叔都以为她已经从悲伤中走了出来,却在今夜,被江屿一眼看穿。

见谢祈远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与哀伤中,江屿颤颤垂眸:“对不住,每个人都有伤心处,或许我不该说出来的,只是我这样的人,生来便比旁人要敏感些。”

“没关系,不是你的错。”

谢祈远大袖下的手不住颤抖,她在犹豫……

父亲教导,切记交浅言深,谢祈远更是没有与陌生人交心的经历。

可此刻,面对同样如琉璃般脆弱的江屿,她心底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呐喊,告诉谢祈远一定要将压抑的东西宣泄出来。

仿若冰天雪地之中,两个人即将冻死的人,选择抱团取暖。

不过片刻的游移不定,谢祈远缓缓走到江屿身旁坐下,将她如何嫁于谢祈远,如何落入金营,父亲又是如何因她而死……

谢祈远尽数娓娓道来,却唯独故意漏了云江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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