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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3
《最后一个狐狸精》作者,目前正在改编漫画,人设图放上
《我当上帝那些事》的作者,40w字的作品,也被马伯庸推荐过,不敢自吹自擂,但是多少也算是有点名气吧~~
也上过科幻春晚,跟刘慈欣、王晋康、何夕等一票大佬一起上的
《上帝们的那些事儿》也是俺写的,三体吧更高楼,10w多楼,关于这本书呢,大家自己可以去知乎搜索下其他读者的评论
写过《神虽寿》(神兽战争),也卖了影视版权。
写过《我居然变成了女生》,也算是变身文的鼻祖作品之一。
《我在精神病院当医生》,已经出版实体书,在台湾新书销量榜前十
写过《平行人生》,也没啥,也就被《超时空同居》给抄袭了而已,票房也就9个亿而已
也担任过动态漫画的导演和编剧
此外写过《巨人岛》、《猫女》、《蝙蝠侠罪恶天堂》、《时光机》、《逃亡的太阳系》、《种植宇宙》、《最后一个人类》、《 *** 游戏》《了却君王天下事》《仙弑》《智力尽头》等,写作主要是兴趣,不为温饱,想写就写,不写就自己工作生活
顺便一提,咱学历不高,也就某985出来后在科技厅当个研究院做做科技经济舆情监控分析工作而已
反正写小说只是咱的兴趣
咱也就只学过数理逻辑、心灵哲学、科技哲学、科学社会学、统计学(应用)、计算主义、信息论、人工智能、相对论、圈量子引力、弦理论、中国哲学、西方哲学等领域的专业而已吧,没啥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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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着实构建的一本叫大说的书
是我打算花费我一生去写的作品,它是我的梦想的全部
从我小学4年级,到我现在30岁左右,我始终没有放弃过哪怕一天,哪怕我的知识增长,也仅仅只是把这个故事,把这个故事所在的世界观进行扩充和细化而已(构建这个宇宙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漫威是啥东西)
哪怕我贫困潦倒、生活艰难,只剩下一只手能够写字,我也要把它写出来
为此,我疯狂通读心理学、量子力学、弦理论、数理逻辑、 *** 论、群论、社会学、统计学、概率论、模糊数学、拓扑学、计算机科学、认知哲学、信息论、人工智能、文学、历史等等等等的相关资料……
为了它,我苦练文笔,用文言文、半白文写作,甚至尝试着写诗
为了它,我选了科技哲学专业
为了它,我进了科技厅工作
我花费一年时间,看了几百篇论文写的《我当上帝那些事》,仅仅只是是“大说”的前传
我花费6年时间,写了500w字的《上帝们的那些事儿》,仅仅只是大说的铺垫
没错,我是真的深爱着自己构建出来的这个宇宙
为了它,我7年时间写了将近30部作品,每一部都是大说的分支宇宙或者主宇宙的铺垫或者前传
0.0号主宇宙——《大说》
1.0号主宇宙——《上帝们的那些事儿》
2.0号主宇宙——《最后一个狐狸精》(包括落日加冕)
3.0号主宇宙——《我的狐仙娇妻》
4.0号主宇宙——《我居然变成了女生》
5.0号主宇宙——《我的萝莉养成计划》
6.0号主宇宙——《我在精神病院当医生》
7.0号主宇宙——《我在精神病院当医生2》
8.0号主宇宙——《怪人社》(大说外传)
9.0号主宇宙——《狼迹天涯》
10.0号主宇宙——《 *** 游戏》
11.1号起源宇宙——《智力尽头》
12.2号前传宇宙——《我当上帝那些事儿》
13.3号仙侠宇宙——《仙弑》
14.号宇宙——《魔法之子》
15.号宇宙——《美女世界》
16.号宇宙——《风流催眠师》
17.号宇宙——《最后一个人类》
18.号宇宙——《风情公寓》
19.号宇宙——《神虽寿》
20.号宇宙——《巨人岛》
21.号宇宙——《超宇宙》
22.号宇宙——《平行人生》
23.号宇宙——《时光机》
24.号宇宙——《了却君王天下事》
25.号宇宙——《猫女》
26.号宇宙——《逃亡的太阳系》
27.号宇宙——《我当魔王那些事儿》
28.号宇宙——《蝙蝠侠:罪恶天堂》
29.号宇宙——《种植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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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上帝那些事儿》的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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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们的那些事儿》,已写6年,预计最终会达到500w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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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集的无数资料——
知识分化年代,没有任何人可能学会所有的知识,单单是数学领域的专业细化,就至少有数十种,如:分析:实分析,复分析,泛函分析,调和分析,
代数:抽象代数,非交换环论,交换代数,同调代数,环与模范畴,表示论
几何与拓扑:代数拓扑,微分流形,微分几何,微分拓扑,代数数论,代数几何,算术几何。
但是有时候为了构建世界观,不得不逼着自己啥都去看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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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我写了50种不同的外星人类型【 原作討論】震惊!外星人可能存在的50种形式为此,我写了50种不同的外星人类型
我写了60种不同的外星文明类型
杨建东:【原创】颠覆你的三观,外星文明60种类型!
我写了50种不同的宇宙
1、对称性破缺宇宙(异类常数景观宇宙)
2、暴涨泡泡宇宙
3、圈量子空间不平滑宇宙
4、单极子宇宙
5、百纳被宇宙
6、膜宇宙
7、虚宇宙
8、量子力学宇宙
9、全息宇宙
10、无理数宇宙
11、数学宇宙
12、虚拟多重宇宙
13、弦理论多重宇宙
14、叠态宇宙
15、扭量宇宙
16、比特宇宙
17、无限循环宇宙
18、无限不循环宇宙
19、无限不循环遍历宇宙
20、热寂循环宇宙
21、无限维空间宇宙
22、黎曼宇宙
23、微观宇宙
24、罗巴切夫斯基空间宇宙
25、度量空间宇宙
26、赋范线性空间
27、希尔伯特空间宇宙
28、索伯列夫空间宇宙
29、回归/不回归宇宙
30、连续性宇宙
31、欧几里得宇宙
32、子空间宇宙
33、低能态宇宙
34、柯尔莫果洛夫空间宇宙
35、豪斯多夫空间
36、吉洪诺夫空间
37、计算主义宇宙
38、费雷歇空间宇宙(可及宇宙)
39、预正则空间宇宙
40、正则豪斯多夫空间宇宙
41、完全正则空间宇宙
42、正则空间宇宙
43、完全豪斯多夫空间宇宙
44、正规空间宇宙
45、正规豪斯多夫空间宇宙
46、完全正规空间宇宙
47、完全正规豪斯多夫空间宇宙
48、德西特空间宇宙
49、反德西特空间宇宙
50、宏观量子空间宇宙
……
写了40种不同的宇宙末日灾难
1、三体灾难(三合星星系内恒星运动不稳定)
2、双星并行灾难(两颗行星到了一个轨道上,比如地球轨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颗B地球)
3、木星变成恒星灾难(木星受到一颗大行星撞击即将变成第二个小太阳)
4、宇宙绳灾难(霍金提到的宇宙绳来到地球)
5、黑洞辐射灾难(地球附近出现黑洞)
6、超新星辐射灾难(太阳系附近的恒星发生超新星爆炸)
7、流浪星球灾难(木星质量的灾星撞击地球)
8、空间湮灭灾难(希格斯粒场激发形成真空泡吞噬地球)
9、大撕裂灾难(宇宙膨胀,粒子结构被撕裂)
10、洛伦兹违例灾难(全宇宙物理常数变动)
11、太阳消失灾难(根据量子力学,太阳有可能突然消失)
12、大崩塌灾难(物理常数局域性降解)
13、大冷寂灾难(宇宙迅速膨胀,冻结、降温)
14、平行宇宙碰撞(一个平行宇宙要和我们宇宙重叠了)
15、单极子新宇宙暴涨灾难(一个小宇宙即将在地球附近爆炸)
16、大挤压灾难(宇宙加速开始反弹)
17、质子加速衰变灾难(质子衰变突然加速)
18、高维碎片袭击灾难(高维度空间碎片侵袭地球)
19、反物质宇宙灾难(对称性破缺是错误的,反物质宇宙开始侵袭)
20、反因果灾难(VSL理论预言的超光速可能导致反因果现象出现)
21、大空洞灾难(上一个宇宙的高能区域“霍金点”进入地球所在区域)
22、空间量子破碎(为什么我们的宇宙空间是如此平滑,万一有一天破碎了呢?其实这种概率要高得多)
23、宇宙形变灾难(宇宙从平直空间突然变成了黎曼曲率为负或者正的空间)
24、暗物质聚集灾难(宇宙局部区域暗物质大量集中)
25、暗能量异变灾难(宇宙膨胀在某个时间段突然反弹)
26、膜入侵(其他宇宙膜和我们宇宙的膜碰撞)
27、AdS/CFT对偶失效(全息理论中全息对偶失效,宇宙大一统理论分裂)
28、宇宙蒸发灾难(有理论认为我们的宇宙是一个黑洞,那么我们是宇宙是否会正反呃)
29、宏观弦灾难(弦理论之中预言的弦,也有可能不是普朗克尺度的,而是宏观尺度的)
30、物理层次性破坏灾难(有理论认为微观尺度的物理法则和宏观尺度物理法则是不同的,只是达成了一种均衡。《宇宙创始新论》里指出微观尺度的物理法则变动不会导致宏观的力学现象改变。但如果有一天这种均衡被打破了呢?)
31、玻恩定则失效灾难(如果有一天决定量子力学概率的玻恩定则失效了,那么这个世界的量子概率,或许会一团糟哦)
32、大数定律失效灾难(宇宙中的现象无法涌现出规律,各种随机的魔法现象出现)
33、数学失效灾难(有理论认为我们当前人类的逻辑和数学思考方式也意味着宇宙物质本身的数学计算模式,但是也有人认为,数学在宇宙创始初期不存在,而是宇宙创始之后没多久后利用各种粒子进行了均衡和验算之后才得到的一个均衡结果)
34、时间凝结灾难(时间出现断层,时间轴走到一定阶段后,前方无法继续进行,全宇宙时间凝固,参考刘洋的小说)
35、时空混乱灾难(时间混乱,不在依靠一定的序列逻辑)
36、时空裂缝灾难(霍金提到的宇宙绳理论之中提到了宇宙绳附近会有时空裂缝,不同维度时空交接处可能产生时空裂缝)
37、黑域灾难(光速因某种原因减慢,物质作用力失效)
38、维度解体灾难(大冻结理论认为我们宇宙三个空间维度加上时间维度是宇宙降温的结果,但是如果某天宇宙升温了呢?宇宙是否会降维呢?)
39、大一统灾难(验证宇宙大一统理论需要极高的能量,但是人类是否会像《朝闻道》里那样为了验证大一统理论不惜利用全宇宙的资源呢?)
40、理性终结灾难(前面的所有灾难都不是不能够应对的,相信人类到了神级文明之后,都可以想到办法应对,唯一无法应对的,是陷入虚无主义怪圈,失去生存的意义和动力,在看透了一切之后,自己选择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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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构建出了大说的世界体系和神话理论,这套理论应该是我个人首创的,之前没有人看到过有人构建出这样的世界观过,我称之为【世界神】体系———【图片】【原创】大说的神界和神话体系:震撼的世界神体系科普!【杨建东吧】_百度贴吧———最后构建出了大说的世界体系和神话理论,这套理论应该是我个人首创的,之前没有人看到过有人构建出这样的世界观过,我称之为【世界神】体系———
很久之前就想来一个大说神界科普了 这个体系叫做“世界神”体系,算是俺原创的 神界一共有各种小世界神、十二神长和神王 这将是一个非常震撼且庞大的体系,就我目前了解来说,还没有在文学界看到过类似的体系,所以,算是俺的独创
这张黑洞的图,看起来是不是非常像人的眼睛?
这是贞子的眼睛,大家怕的话,就看下面的图吧,贞子演员伊野尾理枝哦,是不是瞬间不怕了?
没错,世界神就是这样一种你可以认为它【存在】,却又可以认为它【不存在】的【对象】 就像下面的图
这是爱因斯坦还是梦露? 根据你看图的距离不同,有时候可以是爱因斯坦,有时候可以是梦露 当你看到梦露的时候,爱因斯坦就不存在了 同样的,当你选择客观的世界的时候,主观的神就不存在了 当你选择主观的神的时候,神就存在 再比如说,这是鸭子还是兔子?
下面是三片黑色的花瓣,还是一个白色的三角形?
再比如说,一些自然界的图案,看起来是不是很像是人脸?
总而言之,世界神具有心灵哲学上的“随附性”,它随附于某种客观对象存在,但是同时需要你的主观参与,进行认知上的格式塔转化才能够发现 比如说你看到一枚硬币
你的之一反应这是一枚硬币 但是,如果你没有认知参与 那么,这就不过是一块铁片而已
世界神和人交流的例子: 1、某天,你在路上捡到了一块大文字石,上面写着“我是幸运之神,你今天去买彩票可以中奖”的字样,然后你去买了彩票,结果真的中奖了,于是,你可以认为这是世界神在给你提示 2、某天你在听音乐的时候,突然软件卡帧了,不停地用各种不同音色(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的声音提醒你“快去买彩票、快去买彩票”,然后你去买了彩票,结果中奖了。这也可以认为是世界神在给你提示 3、某天你打翻了一杯咖啡,咖啡污渍恰好变成了一行字:“快去买彩票” 然后你信了,而且真的去买了,还中奖了,也可以认为是世界神给你传递的信息 简而言之,世界神给人传递信息的方式有千千万万,几乎无数种 云、地上的沙子、叶子、石头、音乐卡帧、被风吹起的窗帘、水面上浮动的阳光斑点、不经意间形成的污渍、动物身上的斑纹、皮影戏的影子、录像带卡帧扭曲的图案、幻觉、错觉、错乱的记忆既视感、精神病人随口乱说的话、梦呓、做梦……等等等等,只要是能够让你“领悟”到信息,都可以视为是世界神在向你传递某种信息。
来几个【世界神】的图片典例
世界神的本质 世界神的本质其实是一系列的数学、物理、逻辑公理、定理、原理、法则、规则、定则、定律、规律、假设、猜想、诠释。比如说,玻恩定则,可以视为一个小世界神。比如说,牛顿定律,相对论,M理论,也可以视为一个个不同世界法则下的小世界神(这里默认不同的物理法则存在着各自普适的世界),乃至量子力学背景下的20多种诠释,都可以视为一个个小的世界神,比如系综诠释、哥本哈根解释、工具主义诠释、流体力学诠释、量子意识诠释、玻姆诠释、量子逻辑、多世界诠释、随机力学、多心灵诠释、一致性历史诠释、客观坍缩理论、交易诠释、模态诠释、存在诠释、关系性诠释、蒙得维的亚诠释和宇宙学诠释。再比如说,选择公理,皮亚诺公理等无穷多的可构造数学公理…… 那么统筹着这么多的公理、定理、原理、法则、定则、定律、规律、假设、猜想、诠释,统称为什么呢? 统称为“宇宙底律”。 在大说的世界观之中,“宇宙底律”有十二条,对应的就是十二神长。十二神长,是站在所有的公理、规律、定律之上的“底律”。 而这十二神长的命名和分类依据,并不是客观存在着的某种支撑世界底层的刚性法则,而是带有文学性、人格化、主观性的功能主义分类概况,是以智慧生命体的视角作为衡量的存在。也就是说,离开了智慧生命体的意识,这十二神长的划分也就不存在了。
而这十二神长分别是: 1、神长老—(负责平衡不同的神长之间的职权,将所有的神长紧致化,组成具体的存在的世界) 2、魅力神长—凤蝶(负责连接、联系,稳定万物之间的隐变量)【为什么你这个世界这么科学,比如两个物体要在一定的距离内才能发生作用,定域性和非定域性的转化,是她决定的哦】 3、速率神长—徐锋(控制概率)【这个就不用多说了吧?徐峰的穿墙术是算超光速的哦】 4、大力神长—(各种矢量、标量)【质量、能量、质能转化、物质的序列都是这家伙搞的鬼】 5、知识神长—(负责系统和信息的形成,比如黑洞内信息会损失)【存在性淡化、信息缺失都是这家伙搞的鬼,比如说《智力尽头》里提到的隶属度问题】 6、战斗神长—(则是负责物质的矛盾性以及悖论问题,比如波粒二象性,如果没有战斗神长在,光的波和粒子性状可能就会彻底,分开成两个不同性状主宰的世界) 7、命运神长—(也叫时间神长,负责决定论和随机性的边界问题,避免宇宙的静止,所有和时间有关的设定都和他有关,比如时光机的理论很多,都是他管的)【这家伙打的酱油最多了】 8、通灵神长—(负责共形原理,全息映射,各种度规)【简单来说,灵魂的存在是他决定的】 9、狂神长—(负责现象世界的运算达到平衡从而实现稳定的形式系统)【没有它,形成不了物理和数学的转化】 10、艺术神长—(负责各种美学,从而实现数学几何转化为物理规律,比如对称性、简洁性)【没有它,宇宙将会非常狂乱复杂,甚至一些守恒定律也出现问题】 11、勇气神长—(主观到客观的转化,保证宇宙始终存在着观察者)【你的存在就是他决定的,没有它,宇宙没有意义】 12、创新神长—(涌现、自组织,负责的是突变论与协同论的范畴。)【生命就是他创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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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构建了一套极其中二的等级体系————
之一(-∞)等级:【太监】(下面那一楼空了一行,这一楼是专门解释上一楼的,因为那里不该有字)
第二(-∞)等级:【凡化】(上面的真是二啊,不跟你们玩,现充万岁)
第三(-∞)等级:【泛自然神化】、【牛头人】(老子不用名字,老子的名字就是一本ntr小说的内容,直接让你看到就难受,比如《我的萝莉养成计划》,老子不跟你比什么大小,老子直接让读者的你难受,所谓厉害程度不再是什么嘴炮吹嘘,直接看文字的力量,什么上帝、OAA都不能给你带来冲击力,兰兰破鞋无数次,冲击力才够大,是吧?跳出了排序设定的模式,发明了【文字的冲击力】这种新套路)
第四(-∞)等级:【美夜子】(下面和上面的排序体系都只是临时设定的一种排序方法而已,老娘可以换一个体系重新排列,比如更低的排到之一去,你别信你刚才看到的所有排序。【潜在性多世界范式不可通约性相对主义及可然突破性不定性的超自指性超概念非存在不可表达物】只是用喻象的方式指出了美夜子的下限,简单来说,美夜子可以排到任何位置)
(中间有真正的之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没有(+∞)符号……这里都是留给你强行设定的,比如【免谈】、【好吧】、【我输了】、【不跟你扯了】、【老子听别人说的这里还有】,有无限个可以设定,随便你设定)
(总之,第四到第十三这一阶段属于【绝对理性困境】阶段。【绝对理性困境】不是哪一级,指的是一个阶段)
第五(+∞)等级:【】
(ps:上面断档了,不需要等待设定,当做天花板,或者说,是设定的天花板。以上面为分界线,分界线下面和分界线上面差距无限大,间隔无限个层次吧,需要强行跃迁一下才能到达)
第六(+∞)等级:【】——【】(你看,我连解释都不再提出来了,强行待设定)(注意:第六和第七之间差距无限大,因为中间可以强行设定无数次),代表:【神王】、【Angel】
无上超无
第七(+∞)等级:【绝对无法无天】强行设定 ***
第八(+∞)等级:【无法无天】强行设定
第九(+∞)等级:【不可想之无】,无到根本不存在,你想到了就不是的无(包括我现在打的字)既不可能想到,也不可能用想之外的任何方式达到的无,想了也白想之无,这个词提出来本身就没有意义,或者说【绝无】,你当我是不小心躺在键盘上打出来的,佛教也叫【断灭】,同级别的可以有:【绝对太一】、【绝有】、【上梵】(也叫超梵,没有属性,对它添加属性就会把它拉下来)、【太无】
第十(+∞)等级:【不可名之无】,维特根斯坦神秘之物,或者神秘之无,非指向性的无,不可指称,也没有内容,代表:【神秘之物】、【无限否定】、【非指向性上帝】、【道】
第十一(+∞)等级:【不可喻象之无】,顾名思义
第十二(+∞)等级:【隐喻之无】,说之前的无,表达不清楚,你对于它知道的,都只是比喻,代表:【喻象】,【假名】。
第十三(+∞)等级:【超外之无】,(除了亚里士多德的有和无或者或者有或者无,或者非有非无)的超外之无,(泛神化神无月在这里继续不下去了,因为泛神化的上帝是爱,是包容)
——(之一到第十三(+∞)的不一定代表比泛神化更强,只是强行设定下有可能)———
第十四(+∞)等级:【神王】、【绝对泛神化】、我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我,我也不是一切,一切不是我,我是你能想到的所有设定、【圆融】、【道】、【神的90亿个名字】、【OAA】,【逻辑之外】
第十五(+∞)等级:【超逻辑】,超逻辑和逻辑之外是两回事,逻辑之外指的是逻辑边界之外,跟逻辑,跟我们毫不相干。而超逻辑是所有违背逻辑的事情都可以发生(比如魔法啊啥的)、【终极多元宇宙】、【耶和华】、【靠信仰的神学上帝】
第十六(+∞)等级:【空无】,纯空,如数学上的概率为0与无的区别,【无空间】、【无 *** 】、【无悖论】,【阿摩罗识】、【佛】,逻辑没了
第十七(+∞)等级:【悖论】、【自我指涉】、【矛盾全集】,【数学上帝】这里逻辑已经出现缺陷和漏洞了,数学上帝止步此地
第十八(+∞)等级:【信息】,信息比特,可【突现】,但是你不可认知它的本质(相当于世界之书是怎么来的,很多设定都是在这个层次,因为这里是数学上帝大显神威的领域),、【之一推动者】、【隐德莱希】、【之一因】、【逻各斯】、【德谟革】、【普纽玛】、【科斯摩斯】、【规律上帝】、【绝对精神】、【科哲更高实体】、【心灵实体】、【现象学上帝】、【物自体】、【我思之前的我】等
第十九(+∞)等级:【无限维度】、【无限空间】、【相空间】、【未知空间】(相当于所有世界之书的 *** )、【大全集】、【全类】、【全属】、【 *** 论】、【各种大基数】、【绝对无限】、【潜无穷】、【阿列夫数】
第二十(+∞)等级:【M理论】、【弦理论】、【超对称理论】(没错就是神棍加来道雄的那则资讯)(相当于所有书页的 *** )、【破邪枪】、【真·贝斯特之眼】、【真·维特根斯坦之眼】、【真·维德佛尔尼尔之眼】
第二十一(+∞)等级:【虚无】,如量子力学里【狄拉克之海】,【磁单极子】、【奇点】,【自然神上帝的级别】、【概率】、【随机性】、【混沌】、【盘古】、【鸿钧】、【陆压道人】
第二十二(+∞)等级:【玻尔滋曼大脑】、【拉普拉斯妖】、【阿赖耶识】、【因果网】、【北欧命运三女神】
第二十三(+∞)等级:【高能物理神】、【量子神等大部分超自然物理神灵】
第二十四(+∞)等级:【麦克斯韦妖】、【熵神】、【焓神】、【伪维特根斯坦之眼】、【伪维德佛尔尼尔之眼】、【伪贝斯特之眼】
第二十五(+∞)等级:【盖亚】、【人造终极上帝】、【进化的顶点】、【终极人工智能】、【食物链的顶端】、【集体无意识】
————
我想我最后可能受到天赋限制
我想我最后很大概率会“失败”
作品写出来之后,无人问津,无人观看,最终沦为自嗨,或者寥寥几人捧个场
但是,我不在乎
因为,只是完成它,就已经实现了我的人生价值
这或许是我在世的使命
自我欣赏的人生,不需要解释
————
ps:最后提一下,个人以为,漫威电影最成功之处在于六颗无限宝石的设定
将不同的故事支线、一大堆英雄给集结在了一起
没有这六颗宝石,互相独立的故事是不会产生交集的
为什么DC会失败?个人原因除了DC风格和扎克一意孤行的操作之外,还有DC缺乏像“无限宝石”这样一条贯穿始终的主线
所以其他想要构建宇宙体系的朋友,请你们注意,一定要有类似于【无限宝石】这样能够把不同宇宙和支线的角色聚集到一起的主线或者线索
否则,就只能是一盘散沙
在我的大说体系之中,把无数人物的故事串联起来的,就是【十二神长】,也就是世界神体系
打败世界神,就是把所有故事串联在一起的线索
举个例子,以命运神长为例
命运神长也叫时间之神,支撑时间之神的主要大理论有十二个:
时间之神祖尔宛()的十二大支撑理论 一、时空不动点理论——弑神者:阿真 时间存在,但是时间流逝只是一种主观性的错觉。 一、命运石之门时间线理论——弑神者:兰兰——自己抹杀了自己
二、量子多理论(包括泡沫宇宙理论和平行宇宙)——弑神者:帝法
四、反粒子回溯理论——弑神者:王一生电子通道
五、米什内尔()度规理论——弑神者:蓝月亮无限智慧之书
六、伦德勒度规改造——弑神者:朱清云(微型黑洞)
七、负能量虫洞理论——弑神者:王勇+斐天空
八、百纳被无限空间理论——弑神者:高海
九、超光速理论——弑神者:常胜
十、无限循环宇宙复现——弑神者:撒达
十一、宇宙坍缩与CPT时间反演——弑神者:天罪
十二、随机涨落理论——弑神者:徐锋
…………
想要杀死“世界神”,靠一个角色是做不到的,需要不同角色,不同宇宙乃至不同世界观的角色的齐心协力配合才行。
——————
——此外,我也写过类似于《冰与火之歌》和《九州》系列的史诗风格作品,家族叙事,书名叫《了却君王天下事》,而且采用的是文言文和半白文结合的方式——
序 烽火连迭,蠹梁难挽危巢倾 顺贞二十一年辛未二月初二。嬴霸先起兵讨皇氏。时云梦以北诸郡县,望风瓦溃,将吏遁散,丁壮解衣,溃兵弃甲。十七日,嬴压兵城门,隔壕望门,大兵四面固围,无毫发间隙,难容片甲遁去。嬴移檄皇宫曰:皇永镈昏庸无道,荒政纵奢;日夜嬉戏,宴乐无休;纵欲劳人,炀蔽恒多;臣尽行私,党甲贿交,公侯皆食肉纨绔,而视为心腹。宦官悉龁糠犬豚,而依为眼目。狱囚累累,士无报国之心;暴敛无度,民有偕亡之恨。如此累罪,至天降流火,太阴觍颜,饿殍连城,殗尸浮江,百姓罹难,娼女食儿,花子鬻女,死亡枕藉,十室九空。滔天大恶,罄竹难书。今吾奉天行旨,讨伐逆王,以彰怜民爱士之心,扬太虚鸿天之意。时日曷丧,吾及汝偕亡! 十八日,上方御殿,召考选诸臣问裕饷安民,对未及半,秘封入,上览之变色,即惊起,命部院厂卫司捕各官讥察奸宄。是夜,云梦保甲连坐,市民相督,宵禁急施,行人禁出,仓廪草场,无不加兵严守。诸臣文候领命俱退。 十九日,嬴起兵攻城,金旗蔽空,鼙音大躁,戈声如雷,马蹄震天。嬴驭金眼猊狮破城门,兵士蘧然,守军败退,上命右羽林将军卫葑率兵相迎,烽火连绵,箭矢如雨,勇战半日,力竭而亡。于是,云梦失守,嬴军大入,竟夜焚掠,火光烛天。
时公诸阁臣乔化秘出,群臣俱弃上而去,喝之不回。 上幸阳宫,登万雀台,望烽火不绝,心死若灰,徘徊逾时,回御膳房,召皇后妃子、皇子公主聚于御膳房,着白衣缟素,又命司膳上菜,素食满桌。 膳毕,上泣曰:士死军令,大夫死众生,国君死社稷,朕有何颜面见先祖列宗!后闻上言,挥剑自刎,以儆贞烈,妃嫔惧死不随,鸣咽流涕,上舞剑杀之,又斩安乐公主、五皇子皇极锦于屏前。 时太监白一浮不忍而劝,万般言说,上动容而啕,遂命携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崇仁公主、千金公主、天智公主至茅厕,潜便器出宫而逃。 上视嫔毙,国破山碎,乃独登朱雀山钟楼,以朱砂染衣,留书曰: “朕自登基,二十又一,叛贼嬴霸先,逆状牙孽,欺世盗名,狼子野心,谋图朝堂,多行不义。朕德疏才浅,薄积善缘,以致玉天奰怒,致叛贼直逼云都。朕三尺微命,无德无能,死而死矣,不足作典,大沧建国二百七十又三年矣,却终于吾手,吾虽赤子素心,却无颜面见先帝先祖之灵,唯素衣免冠,乱发覆面、糟糠塞口,以表愧怼。但愿嬴贼车裂朕尸,剃鼻示众,沦人笑柄,亦勿伤城中一人一马。” “若天犹怜吾儿女,愿吾嗣苦承吾愿,勿遗报仇雪耻之心,枕戈饮胆,攘除奸凶,兴复皇室,还于旧都。” 掷衣,结青幅三尺,了却残生。 后有围者见其 *** ,无不掩面而泣,更有一货摊牙侩,为上忠烈气节所感,恸哭抢地不止,触阶随之。 二十日,嬴占沧宫,披袍登基,国号大泱,年号永丰。 ——《顺贞朝野纪略》
《了却君王天下事儿》的世界观是有三个太阳的星系,该星系存在复杂的三体运动,所以我利用宇宙沙盘、太空引擎,结合天体动力学计算,再利用【气象史观】的论点,构建出一个科幻体系下的异世界历史,这个世界的环境、历史、风俗习惯、文化、人种、资源分布都需要经过严格计算
宇宙观: 了却所在大陆名为沧泱,该世界名为“君绝星” 该行星体积质量与地球相近,只是所在星系是一个“三合星”星系,该星系有三颗恒星,分别为太阳、太阴、太隐,太阳为主恒星,太阴星在空中亮度为-21.0等至-18.2等,比满月明亮170至2300倍,太隐星在空中为-22.1等至-19.4等,比满月明亮520至6300倍。
参考了现实世界格利泽667Cc上的日出
剩下的一些数据可以靠轨道周期公式进行调整计算
太隐和太阴之间形成一个偏心轨道,平均距离12.5天文单位或1.7角秒,最近至4.8天文单位,最远至20天文单位。
由于是按照8字形三体运动特解周期运行,三颗恒星以50万年的公约数达到最近距离,此时君绝星上会发生大灾难,天火流年,大旱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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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哪怕世界观如此庞大的《了却君王天下事》,也仅仅只是我的大说很小的一个分支宇宙罢了,而且在分支宇宙里还排不上前。我还要刻画更严格的“魔法世界”,利用的是刘维尔定理和相空间循环的一些设定。
放上《了却君王天下事》之一章的内容给大家品读
章一 雪鹰王铁骑围城,君王何辞死社稷
千秋有酒千秋醉,半江碧落半江辉。
何年月落玉霄碎,万古金册烬成灰?
其时顺贞二十一年,岁次道安,月旅夹钟,彦承统日,辛未御辰。
龙头节后,花朝节前。
立春之初,正是春雨初至时节,若在往朝,城中早已百鸟啁啾,蜂蝴纷舞,喧阗杂沓。十方文人自是雀拥皇城,赴扑蝶会。达官贵人、名公巨卿、皇亲国戚,俱是乘轿备辇,于城中鉴花赏烟,高谈妙论,意兴盎然;贩夫走卒、肆井小民、商贾牙郎之辈,不忘旁午走急,于城中挂灯酿酒,沿街叫卖,满脸堆笑;至于骚人墨客,则栽花盆景,喜于城中斗诗投壶,碧蚁红友,或是轻呷浅酌,或是悬壶倒灌,洒意快活;白衣卿相之辈,则游街串坊,插花贡酒,香谈雅事,浅论风月;花和尚、美潘郎,老嫖客,不知搦管操觚之事,心花怒放间,哪能不去那青楼花坊、枇杷门巷,采花品艳,行云雨之欢?莺歌燕舞之节,衣香鬓影之所,最是能引得贵人豪绅们心头醺醉,进而宽带解衣,抖抖裤裆,慷慨解囊,一掷千金,便是那些珠黄土娼,若是嘴上抹蜜,眼插桃花,逗得客官老爷乐乐陶陶,于这群芳吐艳时节,也能受赏不紧缠头,全不逊于那些个香消玉褪的红牌花魁。
腊梅渐谢,杏花初绽,万物更苏之月,本是繁华锦气时日,只是今年云梦,却有些不同。
凄风苦楚,朔风狂啸,寒意料峭,云梦城内一片肃杀气象。彤云叆叇,霓帔织绡,斜铺百引畿辅,霾风恣肆,乱沙晻日,揉碎万里绵云。便是俄而风定,也是云深如墨,天近秋季,漠漠然向暝黑。
城里早已静街,显得阴森凄冷。皇城府前,道道衢口,难见昔日官轿乘乘抬过,只见兵丁密裂,铁衣操戈,面若寒铁,严盘细查过往行客。家家门外,都高挂纸灯笼,或红或白,凄冷孤绝,灯光微曛,于房檐下摇摇摆摆。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长吆声,犬吠声,嘈嘈杂杂的唱喏声尽皆不见,便是那垂髫野孩子也是憋尿含糖,紧守炕侧,闭门不出。
世人心中亮堂,这是国难将临之日,如若不然,那些章服之侣、介胄之臣,何至戒奢戒骄舍却那金楼玉海、钟鸣鼎食?
便在这乍暖还寒时候,沧国帝都,云梦北门之外,城濠之上,却尚有几处结着稀薄软霜,八方霾风四作,吹皱粼粼涟漪,几片近坻薄冰割出裂隙,边角如犬牙缺缺不齐,几片碎散浅冰脱体漂出,或是顺流漾转,或是溯洄腾荡,似冰蝶在激涡中来回旋舞,终于红松木桥桩下为一丛芸黄烂荷枯苇所碍,壅阻难前,相互磕碰,继而又在凛冽寒风中重结为冰棱,硬扎霜白。
红松木下,冰积如纸。
似血骨交融,
云梦城内外,俱是寂静如铁笼。
直至晌午时分,一记蹄声若惊雷轰鸣,震得城濠水面炸开了圈圈清圆,层次扩散,凝厚白冰,亦是于这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铿然炸裂!
“雪鹰王铁骑军来了!”
“渠贼嬴霸先,北平军!”
地面狂动,震起滚滚莽尘,似是北平铁骑为长鞭厉挞,缩猬黄鬃,迎风拂动。严冬方过,雨季未至,城濠中春水尚浅,却也似是霰落银盘,震起大片波纹。
层层粼波推至云梦北门石滩之前,石滩之后,便是云梦北门,城头东西走向,如马鞍银铤,首尾阔,中间狭长,城墙若嶙峋龙脊般延伸曲行,将云梦城都四面围合,城四隅各有一座角楼。云梦北门城楼高逾四丈,而门宽三丈,高一丈五,为拱形圆门洞,门洞之上,尚有三尺起顶,起顶上赫然镶刻着两个斗大朱红古篆字:
云梦。
云梦敌楼巍峨,高踞宏伟,堞垛森严,凌空高耸,可谓是固若金汤。自古以来,不知多少羌人蛮魁、蒙戎铁骑南下侵城,皆栽倒于高墙危楼之下,落得个白骨累累、殪尸浮河下场。
云梦城楼,青砖朱漆,墙头之上,瞭望兵暗藏于钟鼓楼内,敲锣锤钟,鸣响警报,如白毛风过境,千树万树梨花开,霎时间,城垣上烽火台处处起火,烟墩相继点燃,如螣蛇喷火吐雾,炽炎红天,狼烟滚滚,如玉带长巾,一线向东西两端延伸,绵延十里!
钟锣万明,惊急躁耳,白杆枪兵,持矛僵立,身穿铁阀寒甲,个个绷紧脸面,唇口褪色,面如蠲纸,厚茧大手,也是紧攥八步长枪,浩荡马蹄声逼若闷雷,握枪之手颤栗微微,拥簇尖顶的长矛向天而立,似座座插天尖塔。但见那瓮城之上,几个新晋役兵鼻挂清涕,脸捎稚气,细汗层层,烈风鸮张,扇得那张长俊脸凝汗霜。而弓兵之流,气力稍大,则躲于箭楼之后,六千余个雉堞垛口,只见弓兵拈弓引弦,筋角弓鹿筋张如满月,似八字髭须,上漆桦树箭,紧贴弓把,箭镞在萧凛寒风中上下游移,远远望去,只见,日光昏暝,铁镞若点点银烛。
万千箭镞,曲曲折折,连成一线,于城垣上如银带明灭,连片箭镞所指处,一片黄云如蝗卷来。
云愁日惨,哀风怒号,黄色尘沙漫天飞扬,荒原起浮,如若海上漂冰,大地震动间,莽原尽头,赫然可见一道曲折黑线,似是江上黑潮。不消片刻,黑潮渐次扩张,化作一片森森黑林,这黑木林枝桠横邪不一,乌黑败叶层层叠叠,密密匝匝,大如簟席,随风齐展间,柔然若鳞鱼款款摆尾,日光昏醺,若一缕缕金色细沙,穿过重重叶缝,瀑落而下,斑斑驳驳,洒落在荒地,滚动尘莽,照得金光熠熠闪闪。
黄尘滚滚,黑木林如墨般漫漶而来,伴随着闷雷轰鸣般的马蹄声推移逼近,挨得近了,城上守兵,方才揉眼明目,稍稍辨清这黑林轮廓。
这哪里是什么黑木林,分明是一汪黑鬃骑军!
似是撒豆成蚁,聚蚁成海,只见莽莽荒原,辽阔苍茫,其中有万千战旗,枝枝桠桠,迎风飘立,数十万马蹄齐声踏地,收起黑蹄间,溅起晶莹的霜粉,漫天纷舞。瑟瑟寒风中,鼻口喷吐着白气的战马嘶吼声如同江夜凶潮,澎湃汹涌,又如海啸巨涛,浩浩荡荡,狂澜万顷,吞天噬日!
旌旗蔽空,长鞭起落,雄骑骁腾,风驰电掣间,数十万兵马如涛如潮,已驰骋逼近城下,飞溅霜尘,沿路飞炸,成团团云雾,阵阵蹄浪如花团锦簇,霜花乍开之际,急骤的号角声忽的在连绵无尽的荒原上吹奏而起,声声号角,尖狭凄厉,仿若万千鬼魂幽诉悲鸣,又似无尽阴兵嚎啕长哭,城垣之上,新兵蛋子骇得心惊肉跳,毛汗直落。待得离得更近了,守兵将士,依稀可见那铁骑四蹄腾空、凌厉奔驰,形貌轮廓亦是各色不一:或是骨骼坚实,或是皮肉匀圆,或是膘肥体壮,或是清瘦嶙峋,或是双耳直竖,或是垂耳侧听,甚至就连那马鬃是梳齐还是凌乱也都看得分明清澈。
待得再近几分,清晰可见铁浮屠如钟,马具铠似堡,寒冽冷峻,军威紧严,铁骑之上,将士甲胄褪光,长刀大镞添色,望之若钩月洗瀑,炫目扎眼。战马右腹,齐挂朱漆描金箭囊,多年来,箭囊随主驰骋数万里,纵横南北,饱经战阵,或有磨硫,或带刀伤箭痕,同旌旗一般,将士箭囊都为风吹日晒、雨淋雪飘、年年月月,尘沙暗飞,褪其壳色。
北风凄紧,树影摇动,铁马叮咚,如群山起伏,万千旌旗,排山倒海,逼压而至,中有十九面大旗分外夺目,若簇簇小花,点缀林海。十九面大幡旗一字排开,左九面为青旗,右九面为黑旗,正中为金,十九面幡旗,沾染尘沙,于肆虐狂风中猎猎飞舞,便是破面烂旗,也比寻常战旗大上几倍,自左向右,这十八面金黄幡旗上绣着十八字苍劲古篆:
螣、夔、虎、豹、熊、罴、貗、貅、鼋、狮、鹏、狼、骁、枭、象、猊、凰、猕,十九路军列云梦城北原,横延数里,各路军阵中间一隙,成十九路旗阵,十九路大军排成掏心阵势,此阵如大鹏展翼,绵延数里,围合成环,向云梦压迫而至,仿若鹰掠兔群,而其鹰首处,便是北平军统帅所在。
鹰首喙舌之处,只见壮马桑骑强弩手一字排开,后方执旗手围拥一根杉木旗杆,旗杆两旁束飘带,一根绕在杆上,一根裹于旗下滑车之上。旗杆顶上,金边黑麾如云飘飘,长游天际,风刮之下,忽喇喇乱响,如蛇尾扭摆。
大旗前处,昂然立着一匹鬼首大马,鬼马头戴铁浮屠、不露鬃毛,此马面帘狰狞,凶如雷公,身形又高出寻常战马一斗有余,其腰背滚圆,四肢粗壮,雄姿勃勃,周身套铁铠重甲,如银缎铺盖,油光放亮,铁铠之上,经纬纵横,如田垄分道,又如龙鳞硬实,轮廓鲜明,银光冷粝。
雷首铁马引首长嘶,前蹄扬尘间,只见一个高壮男子现其背上,男子外罩袍套大氅、内贴暗金大扎甲,身量英武魁伟、雄健阔放,一身扎甲绦金狮啸野,一方护心镜雕龙纹凤,金盔高耸,犹如浮屠,护喉环颈,犹如盘龙,将其下颏颌骨牢牢遮住,通观五官,只露出眉眼口鼻四处。
男子体长九尺,宽重肩膀,脸面颧骨隆起,颉腮刚挺,棱角分明,又冷俊方正,杀气凛凛,鼻梁高峻,浓眉显凶,一双鹰目炯炯有神,英锐犀利,好似刀刃点火。
铁骑冲锋,大风鼓动,男子盔上那山雉尾红缨也飘飘斜飞,俄而风稍定,男子徐徐放下绕臂缰绳,抬起右臂,大手一晃,滑过马腹,似银瓶泻水般带出了一把七尺大马刀,男子鹰目前放,举刀臂振,霍然向天一插,犹如一尾玉龙冲天!
刹那间,男子身后数十万兵骑心领神会,竟似雪倾断崖、洪流撞山一般,迅速勒缰立马,齐声大喝,驻足顿地,马声长嘶间,莽尘滚滚,硬是止住了冲势。
似是海水卷起一层层波纹,后方数十万兵马纷纷止步,渐次收势,竖旗息鼓,化动为静,那震天动地的鼙鼓号角,亦是戛然而止。
慌神间,朔风野大,天地寂静,唯有那阴风怒啸不歇,清晰可闻。
漫天黄沙飞舞,忽的有一道黑雷急掠而下,落于金甲男子左臂之上,男子唇锋微钩,浓眉浅翘,臂膀轻抬间,一只黑羽白眉的破花鹰徐徐升起,这破花鹰红爪环扣,牢牢钩住了男子护臂,昂首傲立,翼翅圆场,喙如弯镰,齿突如嵴,一对锋锐煞瞳凶威自露。
见到破花鹰昂立臂上,金甲男子眉梢见喜,一剪角弓髭须微微上扬。
“寒鼓鸣惊雷,烽火燎梦北。廉军,从蒙戎至云梦,你随我飞了一千里,也吃了一千里痑死兄弟的尸骨,如今,终于可吃上新鲜骨肉了。”
男子音如黄钟大吕,庄严沉厉,却不失雄浑宽厚。
廉军,这自是这破花鹰乳名,金甲男子收刀翻手,一卷牛皮檄文便跃然掌上,廉军心有灵犀,微微頫首,长喙一开,便衔住了这一卷牛皮檄文。
“去。”
朔风如刀,铁沙如梭,荒原上充斥一片金戈铁马杀伐气,金甲男子凝眉提臂,往高一抛,廉军顿时双翅横展,上下挥振间,拍起了一地长风,双爪一提,倏忽间青云直上,于男子头顶之上盘旋三周后,便向如疾光迅电般乘风而去,直奔云梦城垣。
鹰风渐散,满地莽尘终于慢慢消去,男子左旁,那一丈三尺杉木旗上,七尺镶金黑旗烈烈飞舞,恍惚间也拨尘见日,露出了旗上古篆文字:
单绣一“狮”字。
旗心还绣一只金鬃飞狮,怒踩一地砗磲,立尾昂首,望天狂啸,威风八面。
金狮啸北,砗磲尽碎!
赫然是正柱国大将嬴霸先!
后人作诗称之曰:
草头天子权倾野,平川鞭云马踏飞。
功勋煊赫北平王,风掣红幡动天雷。
弄捕潢池大柱国,摐金擂鼓霸王威。
揭竿天下雪鹰将,赢得举世皆低眉。
嬴霸先摘下金盔,露出斑鬓宽额,沙风乍起,吹得一披散发凌风狂舞,但他不以为意,立马南望间,举目远放,目光如箭矢利长,越过莽莽荒原、浩浩城濠,重重城楼,于一里外云梦城垣上一柱狼烟中逗留片刻,后又飘然上移,落于阴黑天穹之中。
云日摩荡,黑云如墨,穹窿如锅,圜盖似井,嬴霸先嗤鼻促哼,敛眉姗笑,道:
“太阴夺位,太隐失格,双星合一,兵燹将至。大沧立国二百七十三年,如今也终是到了尽头。”
左近鹏字青旗之下,一掌旗将军身挂黑披风,裆跨高头铁骑,挥鞭兜辔贴近,此人面如赤土,眼若铜铃,双颊青筋突起,身形雄阔,高壮魁彪,一身鳞叶衣甲层层套身,裹得无缝无隙,若一座通天铁塔,铁衣鳞甲之下,虬结肌肉撑得块垒无数。
他闷然开口,嗓音闷窒,恰如旱天雷鸣:
“将军,现距云梦北门已不足一里,再往前些,守兵箭网便可罩及,素闻云梦城门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关势危险,难以卒下,卫戍志坚,更是悍不畏死。且据缉探回报,此次戍守京畿的,乃是悍将杨剑东,此人跟随镇南大将吴继业多年,僻生边鄙,赋性粗率,虽无长智,但性刚不屈,以我师兵甲之精锐,攻剪云梦这孤垒,自是摧枯拉朽,毫无疑虑,但若急攻之,徒伤军士也无益。为今之计,不若围城而待,乘有可取之机,然后进兵,则不徒费军力。”
“悍不畏死?”嬴霸先嗤鼻哼声,似笑非笑,只见他双目细眯,举目远方,云梦城垣上,守兵如林,明盔亮甲,刀枪剑箭藏于薄雾深处,寒光微烁。箭楼堞垛之后,隐隐然可见箭镞蓬蓬乱簇似狼牙,密密集攒如刺猬。
“金骨打,你若早生十八个年头,便可看到大羌率二十万精兵绝尘南下,如蝗铁骑一路势如破竹,连破夕舞、雍州十三城,所到之处,草莽百姓无不闻之丧胆,羌兵一路纵横无碍,直至云梦城外,围城三月,却攻之不下,后为杨剑东之父,也即是当年中军都督杨飞以五万弓弩手悍守都城,当年一战,幸生者十不足一,却终将羌人击退。当年杨飞弩手虽不足五万,却军阵规整,纪律严明,分鬃箭、对灯箭,花样百出;抹鞦箭、回马箭,更是各显威能。而如今,这城上守军,箭镞麻乱,军阵蓬散,拈弓无力,开弦不精,脚步松散,眼力迟滞,哪还有几分当年死士烈勇?”
说到此处,嬴霸先唇棱曲翘,横眉轻眼 ,嘲意毕见。
金骨打身形微滞,旋即沉目沙声道:
“可近年来北地大寒,川原封冻,春花难萌,草萎莺绝,云梦百姓颗粒难收,城中屯粮也是水落船低。云梦残兵已羸弱如纸,假使固守不出,不足累月,则必饥荒而降,即便吴继业闻讯率援军北上,我军也不必惧之。”
嬴霸先徐徐抬起右臂,悠然一招右手,淡而不厌地道:
“无妨,我心中既有高山利剑,又何惧这点荆棘微芒。便让廉军再飞一阵。”
云梦城垣之上,杨剑东步出垛口,负手而立,抬头望向北天,面色沉凝,一身明光铠、虎头肩被烽火燎亮出道道光弧,头上盔红缨扬,宛若火蛇吐信。杨剑东既是太子太保挂兵部尚书兼右都御史衔,亦为庆州、三边总督兼摄鼎州等五州军事,不日前,信使歇马不歇人地八百里加急至庆州,杨剑东闻云梦告急之讯,便日夜兼程于五日前黄昏率兵奔赴云梦闭门把守、备兵剿贼。
五日以来,云梦城大军云集,各通衢要口俱皆 *** ,商贾走卒,只为经南闯北之徒,皆需层层盘诘,旅客货郎,大凡东奔西走之辈,一概留扣查究。自杨剑东初至云梦之日起,各城门皆派两千总亲率兵士严加把守,肃查出入。云梦城外,临近河滩处,各军略要地,皆驻轻骑军队,抛车辎重,郊野荒地,帐幕如云,战马如林。一至深夜,便是鼓角纷起,马嘶不断,沉沉夜幕下,不知多少官军将士夜不能寐。
杨剑东右旁,一猛将开脚斜立,此人身长九尺,身披重甲,体态魁梧,巍仪高爽,腰里挂着一个朱漆描金牛皮箭囊,里边插着一支雕翎银箭,只见他一手取腰间箭,一手举弓待发,左脚脚尖外展,西北偏斜,右脚脚心稳落于纵贯紫微的经线之上,巍巍然有引弦搭箭穿大漠、开弓北望射昊日之势。
“十、百……两百寻。”
这猛将生得凹目黄须、鹰鼻蛙口,熊跋中带须凶像,他极目远望,口中念念有词,目不转睛间,冷语铮铮道:
“大帅,末将这‘穿漠箭’十年不沾血,一箭偿十年。眼下此箭已兜中了嬴霸先的项上首级,只要这渠贼距城门不足两百寻,末将射他左目,便断然不会刮其睫毛一毫。”
杨剑东面不改色,嘴唇翕动,双目虚眯,睫 *** 重,徐抬下颌间,星目下落,只见那万里彤云,沉积似雪。
九天重云之下,只见一只孤鹰傲旋长空,高高下下、飞腾盘舞,此鹰鳞花皮毛,目如赤血,迎击罡风,环绕狼烟,如叶落江涛,随波逐流,欲落不落,乍近乍远,细细观之,犹可见其喙下含着一捆牛皮卷书。
杨剑东见状,收目蹙眉,依然负手而立,寒声道:
“飞应星,我向闻《大羌国志》载:蒙戎东北出神禽,初生为窝雏,长成为秋黄,逾岁为笼鹰,笼鹰三年则曰龙鹰,龙鹰自海东来,乘风千里,三千存一,其承运苟存者,谓之海东青,蒙人酷爱之。羽虫三百有六十,神骏唯属海东青,其性金灵含火德,异才上映瑶光垦。此鸟若盘旋空中,则可无微不属,若栖于地面,则能见云霄中物。且此鸟生性倨傲刚烈,唯有敏锐苍劲皆胜于其者,方才认其为主。你也是识将无数,倒是说说,能让此等神禽甘认为主之人,岂有莽闯彀中的顽钝愚夫?你若是开了这之一箭,那么谁放此战的最后一箭,就不由得你说了。嬴霸先自是掐准了此理。”
副将飞应星闻言,旋即闭目垂帘,欷歔雷叹道:
“大帅智深忧集,所言也不无道理。那就再留这逆贼首级一时片刻。”
飞应星话音方落,那花鹰却似是找准了归巢,双翼招展,红爪钩提,倏忽间便羽滚流星般直奔着杨剑东所在的墙垛而来。
杨剑东生得燕颔猿肩,异常雄伟,只见他双眉一挑间,抬臂开掌,那花鹰坠落间,如一道黑风急掠俯冲,堪堪自其指尖掠过,待鹰尾远去时,一卷牛皮纸卷便已落于杨剑东手中。
杨剑东紧握纸卷,与近旁众将相顾觑然,微微颔首后,便将牛皮纸卷贴着垛口方砖轻轻碾展,纸面黄旧磨疏,纸上字样跃然而出,字迹疏疏密密、大气磅礴,赫然是一卷讨沧檄文!
只见檄文道:
“皇永镈昏庸无道,荒政纵奢;日夜嬉戏,宴乐无休;纵欲劳人,炀蔽恒多;臣尽行私,党甲贿交,公侯皆食肉纨绔,而视为心腹。宦官悉龁糠犬豚,而依为眼目。狱囚累累,士无报国之心;暴敛无度,民有偕亡之恨。如此累罪,至天降流火,太阴觍颜,饿殍连城,殗尸浮江,百姓罹难,娼女食儿,花子鬻女,死亡枕藉,十室九空。滔天大恶,罄竹难书。今吾奉天行旨,讨伐逆王,以彰怜民爱士之心,扬太虚鸿天之意。时日曷丧,吾及汝偕亡!”
览毕檄文,杨剑东尚可佯嗔薄怒,飞应星却是浊然大怒,剔起卧蚕眉,睁开凹桃眼,钢牙紧磕,叱道:
“可恶可憎!这嬴贼竟如此浞訾栗斯、妄自尊大!分明是这厮操权弄政、忤逆君上,结连党伍、败坏朝纲,自立为王、僭窃作乱,竟还说得这般振振有词?我要射他项上人头,如折槁振落、探囊取物般容易,这就让他命归九泉,看他还敢在这狺狺犬吠!”
言罢,飞应星忍无可忍,以惊人膂力拈弓搭起银鈚箭,扣满一射,箭如飞蝗,势裂锦帛,御风疾行间,于霭空中划出一道长虹,纵贯一里!长降而落之际,箭镞所指之处,赫然正是嬴霸先左目!
眼看长箭离天贯落,便要轻取去左目,嬴霸先却面色悠怡,笃静澹然,只是觑定那银鈚长箭凌虚射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蓬灰雾蓦的炸开在嬴霸先面上,溅起万千流霰,灰雾如寒冬喷泉,洒而成冰,转眼间凝为一副流银面具,紧罩脸部。
那穿漠箭纵飞如电,一触这银冷面具,却如同醉骢撞上铜墙铁壁一般,铿然断裂,箭镞落地,分为两截。
穿漠箭既断,嬴霸先脸上面具怦然一炸,复化为漫天灰雾,如潮退去,只于颈部留了一点银斑。
嬴霸先信手一挥,拂过颈部,拭去了那一点银斑,目光下视,落于指尖之上。
只见一点银斑抖颤于指肚之上,蠢蠢欲动间,银斑竟是振开了一对如刃利翅。嬴霸先屈指一弹,那银斑顿然腾空飞起!
定睛细看,这哪是什么水斑,分明是一只铁颚飞蚁!
飞蚁凌空盘飞了三周,而后如雨燕归巢一般虚虚晃晃、摇摇坠坠,自行钻入了嬴霸先护颈之下,不复再见。
原来,嬴霸先这护脸面具,乃是万千银蚁汇聚而成,这些银蚁生得钢硬如铁,一旦输功引导,便会咬颚相扣、开翅搭缠,连络成网,化为钢甲,弹指间变得密密叠叠,坚胜羽鳞,但凡明刀明枪,皆难入身。
嬴霸先剑眉略开,肃然笑道:
“长弓穿漠射天日,三千金甲尽服之。素闻庆州飞家祖传一把穿漠神弓,乃是大沧开国勋臣飞去疾之物,此神兵利器,一世不离其身,当年开国皇帝皇洪武北征不利,铩羽归来之际,于雪漠为三千羌兵所困,危难之际,飞去疾拈弓如月,连开九箭,箭箭穿漠,百发百中,射了那羌人九路大将心窝,以此乱了羌人阵脚,得亏如此,皇洪武方才侥幸逃脱。后皇洪武为谢飞去疾救命之恩,待飞去疾死后追封其为开平王,谥号忠武,配享太庙。飞去疾后人也将这穿漠弓代代相传,引以为荣。大沧国祚二百七十三年,这穿漠弓也是传了二百七十三年,也唯有飞家后辈可开之。如今看来,这穿漠箭,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远不如这‘铁蚁甲’。”
金骨打纵马上前,恭然道:
“将军,这‘铁蚁甲’乃是聚养百万雪漠玄蚁所造,每日可食一头巨獒,那破弓徒有虚名,又怎能及?”
嬴霸先惋然失笑道:
“非为如此。实是荒子孱孙,不堪承托国运,更难以箕引裘随罢了。雏凤无清声,虎父无悍子,江河日下,世代式微,自然如此。当初飞去疾死后,皇洪武青蝇吊客,再无至交,一生为憾。飞应星为飞去疾之后,却是这般不堪重用,飞去疾若是九泉之下有闻,怕也难以瞑目。飞应星乃是飞去疾嫡裔,也是杨剑东得力助将。助将尚且不过尔尔,守军又何谈勇武?不过是一纸泥墙罢了。”
金骨打挑眉试问道:
“将军言下之意,是要尽力一搏、穷兵出师,将这些纸兵蜡马一刀捅尽了?”
“出师?”嬴霸先闻言,倏而晒然苦笑,而后却又兀的收敛笑容,眉如竖刀,面色苛俊,只见他眯目南望,略一沉吟后,便是信马扬刀,肃然幽声道,:
“出师?出狮吧。”
“出狮?可砗磲身有痈疾……”眼得嬴霸先回首后望,觑眼探向荒原尽头,金骨打面有豫色。
“养了一路,也当好了七成。”嬴霸先目如寒炬,肃面沉声道,“砗磲生性嗜血。那一片痈疾,本是因其一路无人可食故而躁郁自残而留,现有了人肉,自可不药而愈。”
风急鹰行斜,四野朔风左右乱踅,天际陲云摇摇欲坠,嬴霸先勒缰立马,一踏马镫,一身袍套大氅震霜而开,露出了一面亮锃护心镜,只见他信手一挥,便将那七尺马刀旋抛掷出,悍刀一路斩风劈尘,霍霍生风,直飞出三丈有余,铿然拄地间,惊得征云冉冉,土雨纷纷。
彪刀一落地,只见幽风乍起,万千绣旗立时如海波摇曳,鼓士锣手,头戴红缨柳圈,擂槌鸣锤,锣鼓琅琅,震动山岩,马蹄齐踏,摇动地轴。
此时昏日渐高,从荒漠上蒸腾起团团碎云,或冉冉上升,或是被凛风卷送,缓缓流动,或是迷迷蒙蒙,夹杂于沙尘之中。
阵前铁骑和紧随其后的砑黄长旗为浮尘遮蔽,得无影无踪,只闻滚滚沙浪中蹄声彪急,马影人影,参差于沙雾之中,难以明分。
云梦城垣之上,杨剑东穷目瞰望,鹰瞵鸮视,而后睇眄飞应星,郁声道:
“这穿漠箭配上你那百步穿杨资赋,竟还是不能伤嬴贼分毫,现嬴军鸣锣击鼓,呐喊摇旗,定是要倾军攻城。即令孙惵心与孔益恭率金斗营众弩手备好弓弩抛车,命守城兵立起城栅,准备滚木礌石!”
飞应星收起穿漠弓,颔首领命,正欲让旗手移旗军令,让城上城下守军厉兵秣马、整旗备枪以伺决战。
方是时,只见大漠风尘稍定,昏霿的日色斜照之下,列排飘旗如帘拉开,幢幢人头、晃晃马影纷纷涌动,若滚滚长河,流向两边,只见那数十万黑压压大军,也是纷让两侧,如大斧开山,劈出一线过道,铁色旗甲兵团整肃分列,于大纛旗下严阵以待,仿若行告祭之礼,长道尽头,隐隐有城郭台榭浮现,幢幢绰绰,那些个高楼危榭矗如高峰,也是密如叠巘,列如崪岫,时隐时现,若有若无,宛若鬼楼。等到近了,城上守兵可见那鬼楼大体轮廓,只见其檐牙历历、翘角飞甍,狰狞阴厉,等到再挨近些许,守兵们方才看清这些鬼楼通体样貌。
只见这些鬼楼高十丈,长数十丈,楼基之下八处各配轱辘轮毂,尖顶拱盖,每车由百人在后齐推,二三十匹骍驷在前四蹄纷飞地拉动,楼顶之上则竖一面云旗,猎猎飞舞,楼外用濡湿皮革遮蔽捆扎,皮革孔洞之间,可见那枪戟刀矛蓬蓬乱插似狼牙,机弩毒矢密密攒集如刺猬,那锋锐狞利样貌,直叫人望而色变。
这哪是甚鬼楼,分明是百余架轒辒车!
“轒辒车。”城头之上,杨剑东双手攥缩,紧按墙头,面敷如霜,汗如雨下,他厉色喝道,“弓弩手速上火矢,浇上柏油豆油,将这冲车点燃焚烬!”
轒辒车,又名冲车,此物似楼非楼,似车非车,乃是冲城破墙不二重器。冲车高达十丈,胜过城墙,而待得冲车贴近城头之时,藏匿于冲车中的精兵悍将则可横空搭建云梯,奔赴城头,大肆屠杀守兵。
四边伐鼓如雪海翻涌,百辆冲车如犀牛轰出,群车之中,有一辆令人瞩目。此车比寻常冲车高出两丈、长逾三丈,由百匹烈马齐缰牵引,且通体光滑,只罩着一块无缝皮革,不见刀枪剑戟,更不见箭矢弓弩,溅蹄掀尘间,百马口鼻吐雾连连,吭哧流涎,惙然残喘,显然是拉得倦了。
八轮齐滚,怪车闷声如雷,地动山摇间,纵出一溜烟痕,颠簸之际,竟是一车当先,直奔城墙而来!。
“放!”眼见那领首怪车长驱直出,杨剑东斥声长喝。
一声令下,城墙上下,数千名弩急以豆油点燃了箭镞,登时弓弯如月,张弩而发,万箭齐下!
霎时间,矢如走电,箭似飞蝗,羽滚流星,磻落冲瀑!
漫天箭雨交织如网,于沉云之下汇流成江,齐刷刷攒射于冲车糙厚皮革之上,哧溜溜将那硬扎皮革射得千疮百孔、尽是窟窿。更有不少铁箭响咚咚贯穿了皮革,硬邦邦插在柳木挡板之上,将那冲车前板射得错乱参差,遍体豪刺,如蓬草丛生。
只是这冲车上盖着厚实毛毡皮革,濡湿潮润,火箭虽然凶猛,却难以点燃皮革,待得冲车止步在城濠边上,皮革也只是烧出了几个犬门大小的窟窿眼。
“放砲!”杨剑东嘶声长吼。
“放将军砲!”城头军官怒声应和。
上千个砲兵仓皇簇拥,赶至八架柳木五梢抛石车后,砲车弹窠内装满礌石,作为飞炮,定砲人目视测距,余下砲兵齐拉砲索,扭转砲车基架,使砲杆转身,对准一辆冲车。定砲人蹲身眯目,手搭眉弓定准方位后,便将砲后脚垫高,好令砲车仰高抛射,势大力沉。
礌石既入弹窠,守城校尉统一令下,周遭砲兵登时协力顶肩,猛拽砲索,砲钩应声拉开,砲梢当即压下,砲杆绷振而起,弹窠之内,无数石弹猛然抛出,腾空高起,以兔起鹘飞之势, 飙然划出一道虹桥,砸向冲车!
一阵雷鸣,冲车顶篷輷然炸开。
木屑四溅之中,冲车墙板浮现一道蛛网裂缝,数息之后,冲车自上至下寸寸开裂,转眼便塌得七零八落,近旁五六批五花骢被惊得四头乱窜,那飙风气浪,同车板碎片飞出,掀翻了近旁一排兵马。
冲车崩塌,车内景致自是在曛黄日光之下一览无余。
车室之内,既无哨兵,也无弩手,更无旗甲。
唯有一尊庞然巨物,赤如红日。
“那是……何物?”
万马齐喑,寒风烈烈。
便在冲车炸裂之时,不等士兵狂喜呼呵,杨剑东便已被车内景致所震慑,面失血色。
一只金眼巨狮,狰狞凶恶,匍匐于残败车基之上,徐徐睁开兽眼,只见它双足伏地,其兽爪隙间,则插满了木车碎片。
只见这巨狮金眼赤鬃,庞大无匹,通体镶着斗大砗磲,宝光璀璨,流光溢彩,夺目非常,宛若身着一身纹珠铠甲,而其身量,竟是高逾十丈,宛若山岳!只见它头如陡丘,目如巨锣,鼻若象首,裂吻如弓,耳如坟茔。獠牙如钟,长挂嘴外,晶晶然可见唾涎渗落,那一对膘壮兽爪,宛若山脊鼓突坚实,单其左爪,便是重若覆舟。只是这巨狮此际遍体缠着重重铜环枷锁,仿若青藤攀树,而其肚腹处,则可见一汪无毛的带血溃痈,紫疮结痂,累如挂卵,似是身怀旧伤。
饶是如此,这金眼赤狮仍是神威无两,一身钢鬃随风凛凛,雄姿勃勃间,吐息纳气,杀意蒸腾,仿若烽火燎原!
当这庞然巨狮徐徐抬起它硕大头颅之时,城头紧拥的万千守兵,竟疑是旭日东升,直冲霄汉!
眼见得这车内巨狮,城上守兵,早已是忘了身处沙场,一个个面如青瓦,蠢蠢颤栗,手中金戈,也是纷纷坠落!
“是、是……天矩巨妖!”
守兵队伍起了骚动,下士们纷纷惊嚷:
“是巨妖!”
“这砗磲金狮,是那嬴霸先之物……”
杨剑东强作镇定,提刀环视,嗔目怒吆道:“慌什么!不过是只大号畜生!摆好阵势,莫乱了阵脚!”威严怒斥之下,守城将士方才稍稍镇定,飞应星劈头劈脑赏了慌神砲兵一记耳光,打得他七荤八素、趔趄退步,飞应星切齿斥骂:
“慌甚?还不拉索投石!砸瞎这畜生眼睛!”拳脚相加之下,城头守兵方才稍稍凝神定气。
一排排砲车扭转基架,压下砲梢,纷纷将弹窠对准那墙上兽眼。濠畔上,一路路兵马滚尘纵烟,如火线般蔓延开来,在荒漠上拉开军阵,联网结络,片晷间,一方方铁甲巨阵联结布成,密栉严整,压满了云梦北原。
传令兵纵马飞腾,气血蒸腾,挥舞令旗,驰骋在各个方阵之间,裂眦长呼:
“杀!”
白杆兵不敢轻慢,整齐划一地竖起骑枪,枪刺林立,如犬牙差互,矛杆之上,铁环叮咚作响,方阵上方,犹然可见一汪冰冷铁光明灭游走,若一泓清水洗秋月。
城下骑兵脸色紧绷,掣马奔驰,收缩阵容,四蹄纷飞溅尘间,万千兵马宛若一弯漩涡卷海天,结成盘蛇之阵,如盘蛇吞兔般向着居中巨狮席卷而去!地动山摇,城郭惊栗,莽尘滚滚间,一圈圈骑兵绕狮奔腾,白杆长矛,高擎插天,明晃如雪,化作一片炫目玉带,万千骑兵,倾力向那砗磲金狮围剿而去!
城头之上,飞石滚滚,如天火流星般纷纷倾砸向了巨狮眼鼻部,城头弩手尽数开弓射箭,箭矢如雨,漫天狂落,如星瀑直下,攒插巨狮眼窝。
一时间,军威浩荡,气势如虹!
眼见石箭纷纷而来,砗磲巨狮垂目頫首,只见那滚滚乱石与漫天箭雨,竟未能落入其眼窝,竟只落于其天盖、眼睑之上。这巨狮毛发髧鬖,鬣毛鬞鬤,鬃毛鬖髿,那万千矢石竟是飞鸟撞墙般被那沉厚毛发拒之于外,弹飞震坠,不得伤其分毫。
一束轻骑夹烟自左翼奔出,直冲那砗磲金狮,烈马四蹄飞跳间,骑兵纷纷高举手中骑枪,枪口整齐划一,冲天而挺,硬扎向了那金狮那舳舻般大小右爪。长枪刺中兽爪之际,众骑兵只觉手臂痛震如弦,那骑枪本可破土开木,此时竟似撞上铜墙铁壁一般,任凭你刺刮钩抓,愣是不得寸进!
定睛一看,原来长枪刺中了金狮身上砗磲,这些砗磲如铜盾铁杉般镶于金狮毛发之中,令这金狮刀枪不入。骑兵见状,面若死灰,只得儽然叹息,勒缰卷马急退,拉开路距,扬起拨拨黄沙以作掩护。
沙尘滚滚,如雾飞扬。
日光下照,漠上扬尘粒粒放光,连成金线,而那砗磲金狮,霍然睁开了双目!
一只狮爪霍然拍下!
只听得一声雷霆般的巨响,一蓬尘花自漠上炸开,飞尘四溅之中,数十个骑兵被一圈尘浪掀得七零八落、人仰马翻,旗杆揠倒,弓碎弩裂,七八个骑兵更是不慎落入狮爪之下,当场拍成了血丸肉泥,一命呜呼,尸骨无存。
不及骑兵跳远,那巨狮便收回了兽爪,四足撑地,丘背弓起,抖擞鬃毛,颤落一身黄沙,而后它忽然凶目大亮,举头怒啸!
那一声狮吼,直震得九霄颤栗,碎云遏行!
天地崩裂,山动城摇,城下的万千战马竟是惊乱长嘶,不受驾驭般四散奔逃,任凭骑主如何鞭挞夹腹,硬是不肯回头!战马脱缰奔逃,周边步兵翼阵自也被冲垮割裂,几片严密规整方阵,立时土崩瓦解、四分五裂,难以成形。
抖抖颈首,那巨狮战意狂飙,周身肌块如泥潭涌沫般浮突而起,本就壮如山岳的块头,竟是再次胀大了几分!
铿然间,巨狮身上那十八重枷锁便是寸寸解裂,如游龙溃散!
巨狮以后肢踩地,前肢微屈,而后怒然一撑,纵身一跃,轰然落入了沙场之上!
见到这巨狮解链脱笼,万千兵马尽数惊散,然而为时已晚,巨狮入阵,嗅了血气,犹如狼入羊群,登时 *** 大发,纵横狂飙,一路掀起滚滚沙尘,所过之处,旗帐倾覆,哀叫绝寰,血流遍地,人马化泥。
“狮来了!”
守兵四散逃遁,互相踩踏、挤摔、翻滚、轧压,磕碰、冲撞,干戈如银钱泻地,白花花洒了一地,目力所及之处,遍地断旗破幡、弃甲弃戈。弹指之间,城下沧军已是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败兵如洪潮汹涌,夺路疯逃。
巨狮悍然狂冲,杀气腾腾,无人可敌,一路上巨足起落,溃逃兵马,不知有多少化为了泥下鬼,成千上万嬴兵欢呼长笑,又有成千上万沧军惨死哀嚎。
转眼间狂狮冲至城门前,一身红鬃如烈焰炽天!城头弩手惊惧间纷纷搭箭狂放,却未能有一箭一矢伤及金狮分毫。金狮越杀越勇,越奔越快,最后四足发力,凛然一跃,竟纵深飞起三丈,轻松越过城濠,那庞然狮身犹如天山盖顶,轰然顶撞在了云梦城门之上!
那坚固城墙,已屹立千百年不倒的,此际竟如天雷霹山一般,訇然中裂,崩开了一道宽逾三尺的罅隙,整片城墙哗然割成了两瓣。弩手砲兵惨叫连天,哀嚎四起,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守军坠落城墙,摔为肉酱。
嬴军阵前,嬴霸先肃目凝眉,扬臂举刀,长声道:
“城门已破,架梯入城!”
一时间,四野之上,号角蜂起,鼓声震天,幡旗猎舞,马声长嘶,数十万千铁骑精兵欢呼雷动,举刀舞旗响应,连片刀光如玉带明灭。阴风四旋,愁云惨淡,城濠近旁,数十辆冲车相依并行,宛如疯牛般冲向城墙。冲车顶上,云梯绵布,并架横出,如逆瀑倒挂般搭到了城头垛口之上。城头守军早已被狂狮撞得七荤八素、屎尿横流,哪里还顾得上冲车逼至?
霎时间,冲车顶篷纷纷掀开,万千兵马如蝗冲出,喊杀震天,刀光闪闪,北平军悍不畏死,一路沿着云梯冲泻而上,挥舞着长刀铁矛,直奔墙头守军屠戮而去。
见到这攻城兵似黑云压城一般,城头守军早已慌了手脚,仓促之间,狼奔豕突,无力招架,损失惨重,大片守军就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被雪亮大刀扫下了城头,惨叫着坠入了石滩城濠,溅起朵朵浪花。
杨剑东已不再呼号施令,眼见北平军如虎似狼,他深知云梦大局已定,已无力回天。
他软绵绵地贴于墙垛前,茫然地望着墙头,只见弩手被马刀割喉斩首,老兵被长矛穿胸剖腹, 砲手们抱头鼠窜、哀嚎不断,雏兵蛋子翻仰在地,屎尿滚流,而北平嬴兵则锋刀乱舞,猖狂长笑,肆虐来去,大杀四方,如入无人之境。
“大帅?大帅!”
耳畔传来短促疾呼,杨剑东稍稍回过魂来,看到飞应星握刀在旁,双目顿然清澄了几分。
飞应星长泪纵横道:
“大帅!嬴兵凶猛,我军不敌!不如先撤军难退,待日后再卷土重来!”
杨剑东苦苦一笑,默然不答,只是伸出右手,轻轻一拍飞应星左肩,而后挪步两尺,退至城墙垛口前。
“大帅!?”似是明悟了什么,飞应星霍然睁圆了双目,急奔上前,探出手臂,想要挽救,但是却为时已晚。
“主辱臣死,国破将随,千古至理,天经地义。若有来生,宁做叫花犬,莫食嬴家禄。”
言罢,杨剑东凄然一笑,猛然拔出了腰间的三尺寒剑,转臂一挥间,剑茎便裂开了喉颈,带起漫天血花,迸飞如珠。
城头罡风吹起了他一束长发,乱发飘飘间,杨剑东飒然一笑,信手一挥,染血寒剑坠下城头,而后他缓缓闭上了双目,轻展双臂,背靠墙垛,宛若一叶枯蝶,缓缓倾背,倒出墙垛。
“大帅!”飞应星目眦尽裂,悲泗横流,出手欲止,却又双足生根,不能自己,只能怔怔望着杨剑东倒下垛口。
一张血盆大口忽得浮现在垛口之上,宛如海上红日!
大口一开一合,便将杨剑东轻松吞下,化为糜肉。
待到血口撤去,那杨剑东,也早已忠勇殉国,消失再见。
飞应星瘫坐地上,披头散发,双目骇然,四肢绵软,竟是莫名大笑,笑声如雷,如癫似狂,也不知是因恐惧至极,还是因劫后余生。
一只悍手猛地扣住了他后脑,一闪刀光霍然划过,带出一片裂帛声。
飞应星头颅,就此斩落。
临终之前,飞应星双目圆睁,依然死死望于墙垛方向。
恍惚之间,他似是听到一记响嗝,声闷如雷。
顺贞二十一年,大沧皇都云梦为嬴霸先砗磲金狮所破,五万守军殒命城垣,守将杨剑东自刎荣悴,副将飞应星、余常春一众皆为嬴军劙首而毙。四十万嬴兵攻城而入,竟夜焚掠,火光烛天,干戈相寻,街肆通衢,多被其祸,浩浩沧宫,付之一爝。官吏公卿、衙役兵丁丧命者何止三十万焉。
云梦城外,烽火燎原,沧宫院内,幽窅无声。
叠楼紫苑篦林齿立,琅梁啄檐范金錾花,游廊庑廓钩转缦回,宫房銮殿飞甍翠瓦。紫阙黧楼如阊阖,涡然转折九曲肠,粉柱琉榭摆莲烛,更是矗乎不知其几千万落,深穆如林海。
自沧宫太虚门至太素门,缘南北天轴线直行, 通计两千步,蹀躞林荫道,可见一路芳草幽美,佳木茏葱,奇花闪灼,落叶缤纷,翘檐飞楼,雕甍绣槛,钟楼鼓房,皆隐于树杪掩映之间,再复行,便依次过了太阳殿、阳明殿,阳明殿前,可见晶溪倾雪,石磴插云,石兽衔吐,玉栏绕砌,合抱为沿。
折身西行,则可见青松拂檐,崇阁巍峨、叠楼高起,金辉兽面,彩焕螭头,过了一座通幽曲径,便是西御花园,园内绿柳周垂,奇藤攀竹,山石点缀,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过石隙,冲仙池,池中白鹤闲舞,绣缎芰荷,蓼花白菱,罗布池面。
一道白石小路插池而过,直衔对岸,过了石子路,再过一道垂花拱门,再进百步,便可见一座深红禁殿,殿外廊厦偏缀,灯彩富丽,殿前玉磴金瓦更是迷目绚烂,殿壁珊瑚窗如千斛百尺珠,雕花门楹层层深镌,门楣如博带萦回,尖利前檐下是一排朱扃门阑,七楹余宽,如扇折叠,端的是画栋钩连、金碧辉煌。
雕漆扇扃顶悬一方漆朱金丝楠木匾额,匾上可见“御膳房”三个瘦金大字,鸢飘风泊。
一道瘦癯身影绕过了重重殿宇廊道,穿过了园林池路,奔过了拱门玉磴,骤停于膳房门前,气喘似牛。定睛一看,这竟是个黑发净面美少年,少年面容清癯,脸如玉雕,唇棱如削,鼻若崴嵴,浓眉飞梢,一双沉沉墨瞳深邃无底,却又恍惚可见秋水潋滟。
少年身着金黄冕服,垂白珠九旒,红丝组为缨,色如纹绶,青纩充耳。腰裹罗带,披领及下裳绣着紫貂,袖端绣着薰貂。绣文两肩可见天龙下山,襞积可见飞龙驾五色彩云,长裳之上,犹可见玉钩、玉佩,金钩、玉环及赤色袜、舄。
看其衣饰,显是个皇胤。
此际少年面带焦容,眼含愁色,但见他大汗淋漓,双手按膝,在门前长喘片刻,而后长吞了一口唾沫,面色稍稍笃定间,便敞衣排手,重重一推朱扃。
膳房扇门应声而开,露出里内室景。
“父皇!嬴军杀进城里来了!”
少年满面焦灼,大喝出声,声若击罂。
只是屋内,却是沉沉阒静。
膳房内堆锦为屏,涂椒作壁,炉添鹊尾,镜展鸳函。珊瑚长窗上糊茜色烟罗,地上铺金纹绣砖,堂中横一副紫檀插屏,屏中以俏色技法上白料巧加碾琢,山岩、梅花、凤鸟错落其间,衬以江南烟雨深景。屏左下镂刻皇帝御笔亲铭的古篆“御制善心诗”:
“民心危处,裘弊金尽。道心危处,要利盗名。心清善念,万禋蒙庥。心蠲恶念,垢蠹纪纲。”
此际膳房之内,已是人烟集辏、座无虚席,一张朱漆花大圆膳桌如蒲团福饼摆开,膳桌四旁,则是端然噤坐着十数道人影,阖座之人或身着九凤金袍,头戴金杈,或穿着衮冕,腰绶玉佩,亦或是紫色紧袍,戴七尾凤簪,也不乏些许丽影,披云凤霞帔、下围罩月华粉裙。
自插屏向左,可见皇帝居于尊座,自北朝南,皇后、妃子东向坐,太子、二皇子南向座,四皇子、五皇子、崇仁公主、千金公主、天智公主、安乐公主西向座。
佳丽满座,却无一人出声。
膳房之内,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父皇。”少年急趋上前,眉如剑飞,目定如星,急道,“儿臣方才上了万雀台,看到烽火连天,城头放了烟火警号,显是嬴军杀进城里来了。”
膳房宽阔空敞,少年声音若洪钟鸣罄。
只是,膳房内依然默然无言。
紫檀银羹匙、银水锅、象玉箸、铜胎镀金掐丝錾花碗、高丽绢、白纺丝、黑漆葫芦、水晶布、青瓷壶、珐琅葵花盒、翡翠杯、玛瑙箸、珊瑚喷、犀角樽、玳瑁碟……百样膳具,一应俱全。只是今日膳桌御宴之上既无煳猪肉,也无燕窝鸭,平素里堆积如山的珍禽异兽、三牲五鼎、厚味膏粱全然不见,唯有蘸酱黄瓜、炒鲜豌豆、蒜茄子、摊瓠榻 、春不老 、芥菜缨、酸韭菜、高梁粥、小米粥等杂粮蔬菜、山果野味、素食斋饭。
少年环视一周,目力重落在了顺贞帝身位之上,只见这老皇帝披头散发,面色蜡黄,弓鼻塌软,眼神憔悴,眼角已渗出一圈黑晕,龙体枯臞,裹一团蚕白缟素,心中自然明堂,吃素罢乐、斋戒祈攘,此乃国难天灾之时,皇帝下罪己诏、反思忏悔,以求苍天先祖开恩大赦之举。
闻少年惕声,满座皇后嫔妃、皇储公主皆露出伤感凄惶之色,一个个泫然欲泣、掩面呜咽,唯有顺贞帝面不改色,双眼浊然,背贴尊座,喑声问道:
“极生,当年文太师与你授课之时,可曾告诉你何为世间‘二字真宝’?”
原来这少年正是顺贞帝永镈嫡三子皇极生,年方二八,束发之年,却是生得俊秀英雅、凤表龙姿。
皇极生受问,当即铮铮然答道:
“自然记得。所谓二字真宝,一宝是为忠,若人生在世,丢了先祖先皇之训,失了载舟覆舟之道,虚受民税,一无报答,是为不忠。二宝是为孝,若数典忘祖,不知鹿乳奉亲之道,不晓扇枕温衾之法,忤逆不从,纨绔顽劣,则为不孝。此二宝位列仁义礼智信五珍之先。若立足于世,亏了忠孝,丢了根本,就不只糟蹋了膏梁文章,就算侥幸得了台阁广誉,也只是欺世盗名,不足齿数。青史金册,都当臭名万年。”
“尚可。不算照猫画虎、照本宣科。”
听闻皇极生应答,顺贞帝敛眉低睫,半晌,一双颓萎老目方才慢睁开。顺贞帝醉眼朦胧,却又举过了膳桌上盛着御酒的鸳鸯酒壶,于那青花点彩高士杯里浅浅酌了一小注,提杯呷到唇边抿尝了一口,却又嗟叹放下,搓搓手腹,垂目追问道:
“自古帝王,行仁政者少,恃强霸者多,不忘祖训者,更是寥寥无几。勉力攻书,方能养成济世之才,学就安民之业。极生,我有五子,五子之中,极煦忠勇无畏,擅骑马弓射,极嵘骄顽惫懒,好称觞聚会,极灏虽才思敏捷,却阴柔寡断,乏金断觿决之气。极锦能诗会赋,却无披肝沥胆之勇,唯你多才多智,又果敢善断,最有王位之才,然你却无经纶之志,不图竹帛金册,只喜博览群书,学史官行那朴学抄书之事,实是可惜。 我再问你,四百年前,鼐朝帝都为羌人所破,鼐朝帝宫被羌人洗掠一空,焚之一炬,末代皇帝鼐徽宗和宫中上下五千人,是如何下场?”
皇极生目色愁黯了几分,只见他双目赤红,瞳光灼灼,握拳切齿,愤慨道:
“夕舞之耻,儿臣自不会忘。四百年前,羌人率兵破了鼐朝帝都夕舞,末代皇帝鼐徽宗和其父鼐祯宗开城门投降,向羌人俯首称臣、摇尾乞怜,极尽奴颜婢膝之态,鼐徽宗献上金银布帛、嫔妃公主、婢女丫鬟,才苟且保留一命,最后父子二人都为羌人俘虏,沦落到羌国,穿上女装,沦为戏子,日日为羌人颂歌,极尽屈辱。宫中上下三千嫔妃宫女,都被行了‘羊舌礼’,头缠帕头,身披羊裘,袒露上身,四脚着地,舌鼻穿上牛绳,被羌人当做牛羊牲畜,牵拉玩骑,受尽侮辱。垂仁皇后和昭雪公主、思柔公主为羌人 *** 亵玩三日三夜,最后不堪侮辱,投缳自尽。而嫔妃公主,宫女丫头,亦皆为羌军亵玩后贩至羌国,或沦为婢奴玩物,或卖入娼寮,供羌人日日戏玩。乃至夕舞中三十万年轻妇女,也俱难逃厄运,全部被掳往北方为奴为娼,不如豕狗,极尽羞辱。”
“后鼐朝忠将卫葑听闻此辱,于南方集结三十万兵马举旗北上,于北门关‘大堑’与羌人决一死战,以报亡国辱君之耻,却不慎为羌兵所败,兵败之际,卫葑于北门关跳堑自杀,二十万民众跳堑相随,以身殉国,彰扬忠君爱国之心,昭显誓死不降气节。卫军殉国之后,夏日飞雪,雪积三尺,数月不化。”
“父皇自幼便告教儿臣:‘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国辱君死,主辱臣死。’儿臣谨记在心,誓死不忘。”
言至此处,皇极生只似万箭攒心,忽的哽咽住了。一众皇后众妃也是触起前情,拿着碧绡巾遮面,怆然暗泣。三公主皇极睿侧向一旁落泪。
一时满屋悲惨,珊瑚窗外的几竿湘竹被风吹得刷刷响,似助屋内咽声。
顺贞帝默然不答,只是低眉垂睫,悄然用玉箸轻夹了一片豆荚,递至唇瓣,痛咬了一口,香汁四溢。
汁中带着一丝唇血。
“天子守国门,激越悲壮,衔悲茹恨,千古一帝,化为千骨一地,何其悲哉!只是……只切中了一半。”
注目方久,顺贞帝僵声道:
“非为‘天子守国门’,实为只有守住国门者,方为天子。失守者……便只配为丧家阍犬。”
座中娥皇后听到此处,簌滴下了泪来。婉贵妃只伏在淑妃削肩上呜咽暗泣。德妃、贤妃也各触心事,揉动绢巾偷自掩泪。安乐公主哭得眼睛似红粉樱桃,神气愣愣,不住揩泪。
顺贞帝沉吟片刻,以鸳鸯酒壶往小瓯内酌了一小觥,慢慢一嘲,目光游曳,沉沉落于南向一方檀木花雕小凳上,沙声道:
“坐下吧,极生。自我登极以来,捻指一算,已有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来,我闷酒进膳,无不是一人自饮独食。古今帝王,无不以‘孤’称道,这‘孤’之一字,真是寂寞啊。今时今日,便陪陪孤吧。”
见到顺贞帝如此颓然丧志,皇极生目光燂烁,卷拳愤激道:
“宫城虽破,但父皇愿讨贼复国,炎炎之心未破,将士愿殚忠为国,拳拳之心未破,畿辅百姓愿翊戴拥立,眷眷之心未破,如若乘乱悄悄偷出宫中,骑骕骦骐骥连夜奔逃,密逃南下,于南地湄州稳扎营寨,克彰大义,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犹未可知。父皇缘何萎靡颓丧、不败言弃?”
“拳拳之心?”顺贞帝凄惶摇首,嗟然一叹,道:
“嬴霸先以剔除中饱、剿贪安民为由,散布开仓赈济之词煽惑百姓,致使无知小民,闻风响应,驱攘官宦,甚至开门迎贼。如若当朝官吏都是政简刑清、案无留牍之辈,从不需索陋规,又何以至癣疥之疾化为沉疴宿疾!又何谈甚拳拳之心?”
说至痛心处,顺贞帝怆然长泣,他霍然立起,重重一拍膳桌,长袖一拂,膳桌之上,玉樽玉酒、素食琼浆,硁硁哐哐,尽数洒了一地。
满座嫔妃公主,见顺贞帝雷霆大发,俱皆面色惊变,抱身颤栗,却没有一人出声。
数滴酒水洒泼儿下,落于极生那金绸青缝红底皂靴之上,只听得嘶啦一声躁响,靴皮之上,竟是被蚀裂出了一块扳指大小窟窿,还捎带出了几缕黑烟。
原来,这酒中早已投了“泼砖裂”,此乃烈毒鸩酒,可穿肠破肚。
见到此状,皇极生面色微变,膳堂内,印公太监、尚膳庖长却是面不改色,依旧低眉垂拱,显是早已有所知晓。
娥皇后紧握玉箸,指节微微颤抖,渗出密密玉津,箸头所夹豆荚,也是摇摇欲坠。
愤立片刻,似是急火攻心,顺贞帝以手扶额,身形一晃,趔趄半步,摇摇欲坠间,又退回尊座之上,满目浑浊,瀑发蓬乱。
“父皇。”见得顺贞帝瘫然无力,大皇子皇极煦面色焦灼,起身欲言,但顺贞帝扬袖一挥,将他满腔话头尽皆挥了回去。
“极煦,不必多劝了。”
娥皇后轻叹一声,蛾眉垂开,闭目间,眦角扑漱漱滚下了几颗清泪,数息过后,似是铁了心,只见娥皇后娥眉紧锁,毅然睁开了凤目,提起白藕秀臂,于凳侧剑鞘处顶力一拔,但见一柄三尺蝶剑铮然腾出,香袅青龙,烛辉火凤,只见剑光穿梭疾驰,如电光长索,灼人眼目。
一时间,满堂俱是衣裳佩玉铿锵之声。
娥皇后潸然噙泪,眦角带血,她梨花带雨地道:
“皇上,自入东宫以来,我嫁于你已二十一年,我从未于你国事品德说一句话,今日,我只有一番话要说与你听:这些年来,你我忧患与共,我深知你勤政爱民,乃是一代明君,你从未恋酒迷花,亦不颠红倒白,你自非荒淫之主,昏聩之君。多年以来,你日理万机,勤政爱民,夙夜不懈,励精图治,每有灾殃饥疠,饿殍蔽野,你都敬天法祖,宵衣旰食,惟恐陨越,以保佑百姓渡过险难。落到这步田地,只恨言臣文官无知迂腐,空谈无为,朝廷显贵私受贿赂,饱其私囊。二十一年来,朝纲政事,全败坏在了这帮乌鸦蠹虫身上,殊为可恨。”
娥皇后环视一周,含血柔目悄然落在了亲生骨肉皇极煦面上。
四目相对,数秒而已。
终于,她决然泪烁道:
“极煦,娘生不负你父皇恩泽,死不忘我宗族气节,已不枉此生。还望孩儿能效法娘亲刚正气节,莫要做那亡国之奴,沦为后人笑柄。娘……这便去了。”
语毕,娥皇后信手一摘,取下了凤尾金步摇,一头黑发如瀑洒落,她丹唇含发,睫毛带雨,美眸之中映一片摇曳烛光,玉颈微斜,夹紧了那柄三尺蝶剑,双手合扣,将剑把紧握。
美目轻闭,娥皇后掀唇一笑,浅唱轻吟起来:
“埋头案牍苦寒秋,
风月闲情尽弃遗。
心系群黎微鬓萎。
可悲渠贼把民欺。
偏偏佞宦言如戏,
碌碌无为好舞姬。
社稷丽城挥一炬,
君臣何惧死銮旗!”
曲声珠圆玉润,幽凄怆然,缈缈茫茫,如诉如泣。
唱毕一曲,娥皇后悬腕发力,双臂内旋下挥,一抹银线晃然自颈间划过。
一线银光闪过,带出了一抹嫣红。
如秋红点坠,萼残瓣落。
化为满地夕霞。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续。
一代倾城美红颜,就此消香随殒玉。
娥皇后一殒,满堂君妃皇胤、太监庖丁俱是眼含清泪,面悲如瓦,座上众妃,或是低头默然,不敢仰视,或是默默揩泪,唇咬裂血,却终是无一人开口发声。
眼睁睁见得自己生母自刎守节,皇极煦红了眼边,赤如杏桃,他攥拳如石,切齿咬牙,一汪清泪在目眦打转,只是那一溜泪沫,兜兜转转,愣是没有坠下。
望着地上那通体浴血的玉躯,皇极煦哽咽吸气,闭目节哀道:
“娘亲走好,孩儿无能不孝,不能消灾弭寇、护国佑民,更不能为您守孝立碑、祭文铭词,但孩儿谨记娘亲教诲,必不负我大沧气节,做那窃国逆贼阶下囚奴,孩儿这便随您而去。”
语毕,皇极煦竖眉开目,眼中所见,只见一片铮铮决然。
顺贞帝凄然视那娥皇后伏地玉殒,鬓发参差,早已是老泪纵横,只见他一手扶额,欷歔雷叹间,腾出空手,信然一提,便自尊座左旁兽骨剑鞘之中探出一柄骨剑,骨剑通体魆黑,无纹无饰,身分七节,每隔半寸便长一疙瘩骨突,骇然如蛇脊龙骨,只是剑尖锋锐犀利,如干云雄峰。
顺贞帝手提三尺骨剑,左右顾视,寒声慎问道:
“接下来,谁死?”
四公主安乐公主皇极珏坐于膳桌后,全不安分,但见她低眉抿唇,面如蜡纸,愁眉颦蹙,目红垂涕,一对玉白纤手揉按拈捻,颤作一团。她妮妮糯糯、哭哭啼啼地道:
“父皇……孩儿怕,不想死。”
皇极珏不过豆蔻年纪,四公主之中,最为年幼,虽是稚年玉貌、绰约可爱,却也童气未脱、心志未坚,不懂殉节报国、君死臣亡之理。
顺贞帝上下瞅了皇极珏一番,旋即提起金壶,满满地斟了一樽“长春露”,慨然间只见他端起酒樽一饮而尽,顿时神荡魂迷,臂垂手软,却无止意。又连饮三樽后,只见他酩酩酊酊,眼意朦胧,已然有了三分醉意,直至他饮尽第九樽时,更是神态慷慨沉稳,似是已忘却生死。
醉意大盛,顺贞帝一手持剑,摇摇晃晃、一瘸一拐地向着皇极珏跛去。
见顺贞帝满面阴翳,提剑曳踵,如鬼魅般飘然而来,四公主微退一步,满目惊恐,哀嚎痛哭道:
“父皇,放女儿一条生路吧……”
“孬包,你非吾子!”
皇极珏正欲哀求,顺贞帝却是忿然一喝,目光阴鸷间,右臂外挥横劈,扫出了一道扇状弧面,骨剑便如电光流索般挥砍而去,直取皇极珏花颈!
惶恐之际,皇极珏尖声一叫,缩手弓身,侧足欲退,却是一个不慎,被那红漆描金凳绊了一脚,身子骨一个歪斜,竟是仰后倒去。那骨剑挥斩而来,却未能斩中其玉颈,却是当场将其右臂如藕般斩断,分为两截!
皇极珏神情恐极,恍惚间侧首一看,只见自己那右臂截断处如杯口圆润,汩汩鲜血如泉浆迸泻而出,势如倾瀑,隐隐间,犹然可见那森森骨洞。
皇极珏双目圆睁,惨叫一声,未曾感到疼痛,却已吓得晕死过去。
见女儿尚未死绝,顺贞帝竟是闭目咬牙,铁心一横,再次举起骨剑,沉臂前落,硬劈了下去!
这第二剑,不歪不倚,再无半寸偏离。
可怜那纤嫩雪颈,如白藕菜菔,便是这般,哗然割裂,席裂为了两截。
血冲漫天,如赤蝶飞舞。
一剑斩落,阴阳两隔。
眼见亲生血肉蔫不即间被剁为肉泥,淑妃护犊之心如沉滓泛起,她哀嚎一声,扑秃跪落在地,拖地膝行,颤手端起女儿断肢,嘤嘤啼啼,泪痕满面。涓涓血浆,如帘般自指缝浸润而下,染透了淑妃那羊脂指节。
五皇子皇极锦见皇妹惨死,不忍卒视,只是死闭双目,散发疏乱,仰天号哭,哽声道:“四妹走好,你平日素爱与哥哥学诗摹画,赏卉观花,哥哥无能,今日却留你不能,实是窝囊!平生错事三百艖,最错生于帝王家!来世尘缘若未了,还愿庐边诗酒茶!”
德妃闻得皇极锦的一段哀词,立时面容觳觫道:
“极锦,你、你说的什么没骨气的不肖话?”
皇极煦也是伸手指着皇极锦,惊怒道:
“五弟,人生在世,应慷慨豪义,不舍气节!王朝兴衰,天道自然,非人力所能为,但也当知晓人穷有骨气,马瘦有刚鬃之理!你这番刺儿话,可不像人话! ”
皇极锦讥忿一笑,双目沥血,而后悲啕不止,却对众人痛责置若罔闻。
恸哭一阵,皇极锦节哀回首,面向那醉朦腾的顺贞帝,双目噙泪,挺起胸膛,敞开了衣衽,恍然道:
“父皇,孩儿不肖,阘懦无能,但却有一腔真言倾告:若孩儿今日带兵投降,谄媚示好,嬴霸先兴许会刀下留情,绕我一命,封我当个万户侯,好虚位受禄。实不相瞒,孩儿宁于囚攮内做安乐公,赏赐食邑、挥墨一生,也无胆自了残生。若父皇恨我无志,还望赐儿一死!”
见皇极锦一脸悲怨丧志,再看看那一地血糊骨肉,顺贞帝手腕一软,满脸懔怅,老泪恣肆间,指节松垮,那七节骨剑也险些脱落。
“短志之徒!黜贞丧节!不肖逆言,犯违祖之咎!”
数息过后,顺贞帝怒喝一声,一拍膳桌,振开双袖,作飞鹤横江之势,双指按剑间,七尺骨剑长扬而起,一路乍扬乍伏,取皇极锦胸脯而去。
皇极锦从容而对,垂手而立,不闪不避,一对杏花眼幽光重重,映着那一抹逼银光,直至那骨剑嘒然挑开了他胸膛脯肉,吞柄而入,也不见一滴鲜血沥出。
四座惊呼声起,一剑刺中自己骨肉,顺贞帝手腕顿时软了几分,长叹一声,他闭目摇首,满目怆然。而皇极锦却是胸口插剑,趔趄退了两步,一手按胸,一手按桌撑身,喘息微微间,涩声吟叹道:
“天机渺渺真如戏,绿牖朱楼鲜有违。”
“断壁残垣倾欲废,霜戈雪马浅萍微。”
“温言丽饰辞宫阙,冷簪空沉累庙碑。”
“泪望青霄金銮殿,十年骊火满霜悲!”
吟毕一曲,皇极锦满面霜悲,长服拖地,垂垂下跪,而后手臂一松,再无力撑身,终是猝然倒去,再不复起。
连杀两子,顺贞帝手腕终是绵软了几分,骨剑释手落地,怦然作响。似是一瓢冷水浇头,顺贞帝浑身一颤,颓然靠回尊座椅背上,腮边添些倦色,与酒醉相似。。
皇极煦热泪盈面,皇极生却是钢牙列咬,面显韧色,双手握拳三次之后,终是缓缓舒放。其余皇子也是面色不一,二皇子皇极嵘垂首合睫,喟然连叹,四皇子皇极灏面如寒泓,乌黑一片。
缄默数息,顺贞帝轻抚白髯,目如炬灰,龙袖一挥间,他睙视着堂内众人,沙声道:
“虏骑直捣,畿辅州郡,崩如溃堤,我已无颜面见太祖先王。身近皇舆,其罪也深。身在皇闱,生来有罪,你们随朕多少年,便积了多少年罪孽。这素食筵席和这满桌鸩酒,今日便是为你们所备,我已无力下手,你等自行了断吧。”
皇极煦搓手嗟叹一声,目色消黯,三息过后,却见他气冲志定,咬定牙根,道:
“父皇无需多言,趋荣损节,志士之所羞。黜志徇时,明延之所鄙。嬴霸先多行不义,天理难容。今日他威焰通天,来日作孽积弊,必至众叛亲离。只要心坚志诚,念念回首处,终复大好河山。”
语罢,皇极煦威严肃穆,慨然端起了那桌上玉樽,目光炯炯间,便将酒水一饮而尽。饮罢,皇极煦面色激慨,毫无惧色,他长袖一拂,揩去了唇上水渍,而后将玉樽信手掷于地砖之上,玉樽吭然瓦碎,却无一滴酒液洒出。
“痛快,好酒!”皇极煦目红耳赤,也不知是迷愁漠漠,还是毒酒乱心,面上全无翕意,反倒粲然称快。
见到皇极煦饮下鸩酒,皇极生也是瞳色渊沉,英毅地抍起了玉樽,慨切地道:
“天地生我皇极生,不到白头恨此生!神龟应羡灯蛾志,不枉人间走一程!父皇,众位娘娘,儿臣感念你们的栽培点拨之恩,今生今世,无以回报,唯有以死扬志,以不负先祖气节……儿臣随皇兄之志,先行一步了!”
言罢,皇极生双手合樽,闭目仰头,将酒水长灌入喉,直饮而尽。
一滴不漏。
鸩酒酒力何等凶猛,一下咽喉,便似斗牛灌体,直冲胃囊,引得浑身不适,只见皇极煦、皇极生二人摇摇晃晃、跌跌跄跄,如梦伯迎迓,两人骨软筋麻,迷离颠倒,摇摇坠地,最后磕磕绊绊地撞翻了一排紫檀螺钿椅,四仰八叉地翻然在地。
那一方玉樽尚在地上旋转未定,转眼之间,便是轮到了余下众人,二皇子皇极嵘哀红着眼,将四皇子皇极灏门杯斟满,劝说共饮,皇极灏犹豫稍许,两人四目相视,不问不答,终是同举酒樽,默默将一樽酒饮下。
见几位皇兄纷纷服毒自尽,三位公主也是含泪楚楚,相继端起樽杯,起身恭敬父皇母后。
天智公主皇极睿生得眉目清秀,天然一副酥骨娇躯,纤弱不禁轻风细雨,却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麝兰半吐香满唇,牙齿伶俐,冰雪聪慧,她垂下真红大袖衣,收紧了通领褙子,罗裙沉沉如暮云坠地,合手端樽,两袖贴附间,袖上织金五彩绣纹云凤双首对喙而拥,两道凤尾沿着宽拖袖面,如水瀑淙潺,清如泻玉,分道两路,曲折而下。
皇极睿垂眉低首,睫目如画,软声道:
“古人云:‘长者举未釂,少者不敢饮。未行酬酢礼,是为大不敬。’孩儿今日未尽拜、祭、啐、卒爵四步饮酒礼,是为无礼。然古人亦云:‘长者问,对勿欺;长者令,行勿迟;长者赐,不敢辞。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是故父皇既赐孩儿一死,孩儿自当万死莫辞。孩儿垂谢父皇母后骨肉浴养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一腔孝谨,上至离恨天,下至烊铜狱,永劫不变。”
言罢,皇极睿凄婉一笑,清唳一声,便随同其余两姊仰杯卒爵,一同将鸩酒灌入了腹中。
只见那凄楚清泪,顺颊而下,早已化作了琉璃水滴。
皇极睿嫣然含笑,轻轻一抹那红馥馥朱唇,而后抱着那二姊皇极贞,一同倒下。
金镶檀心花梅钿儿,琉璃绢花翠珠簪。
齐洒一地。
恰似迁鸟坠哀林,落了片乱纷纷大地真丁零。
倒地皇储尚未绝气,散座嫔妃却已都跪在地上,攥着绡帕围成一箩,搂尸大哭不已。
顺贞帝气色衰颓,只见他扶手搭额,两指叉开,指缝之间,一双冷目却不见哀戚之色,倒显几分嘉许庆慰之意。
“悍不辞死,亦不舍气节操守,不愧为问天族之骨肉。我生九子,有七子如此,已是不负太祖荫庇之鸿恩。”顺贞帝酣然说着,声气熨帖,只见他徐徐立起,一头斑白散发披肩盖落,一身白衣飘敞似蛱蝶。
顺贞帝俛然望向了膳房的朱扃门阑,忽的朗声道:
“尉迟公,且进吧。”
只听吱呀一声躁耳脆响,膳房门扇嘎然折合,曛晦日光如道道绸缎铺入,一排人形联袂拥入,拉开了一地密影。
十余道人影如飞鱼穿隙,无声贯入,又如孔雀开尾般开屏而立,一个个身罩赩红色锁子软甲,内附黄色锦缎精织贴里,上妆蟒目飞鱼花绢纹。
日光下泻,穿门而入,照得人影稀疏,朱门紧闭间,十余条佩甲手臂如梅枝拗折,上扬提起,齐刷刷撩出了一片白茫茫雪光。
赫然正是十余柄绣春刀,弯柄排穗,似眉儿轻弯。
刀头锐狭,带一寸微芒。
人影执首者,乃是一个腊眉染鬓翁,只见他腰缠紫罗排须銮带,左挂银鎁瓢方袋,右佩挂圜纹牙牌,垂垂饰着几绺牌穗,以象牙为管,翠线绕结,足下登着黑缎粉底朝靴。
此人虽是花甲年纪,却是额阔顶平,皮肉莹润,天庭饱满,双腮酡红,面若晚秋玉蟾,色如初夏菡萏,鬓发苍白,如若斑梅,眉弓浮凸,恰似斗拱。眉如染腊,目如杏桃,淡点秋波,唇方口正。
只是脸上,却无䯸须,
此人正是顺贞帝贴身秘侍飞鱼卫指挥使,也是太阴宫掌事太监、司礼监秉笔太监,尉迟恭德。
尉迟恭德率一众侍卫横刀跪地,垂首行礼,道;
“卑臣遵旨,参见皇爷。”
语罢,尉迟恭德仰头虔敬道:
“皇爷,方才卑臣得纸鸢传信,嬴兵正向沧宫奔来,臣已命庖厨于膳房后院中囤了干草柴薪,随时可引火焚房。”
顺贞帝听了,一双昏花眼内,扑簌簌掉下泪来:
“忠心勤瘁,不负朕望。”似是想起一事来,顺贞帝折声问道:
“先前我修缄札一封,遣人求救于剑圣剑寒霜,可有答复了?”
尉迟恭德道:
“便在一盏茶工夫前,剑寒霜已以鹁鸽传密信答复。”
顺贞帝微微呿吟,目色黮暗,恍惚间,似是追思往事。
“他如何答复?”
尉迟恭德略一迟疑,而后一振通袖,便将一捆缄素滑送至掌心,托手呈递给顺贞帝。
顺贞帝眉头暗锁,展开缄素,细目一观,却见一尺缣帛长书上唯有一行墨字,矫若惊龙:
“十七年前,我曾写下誓章:今生今世,只会再为庙堂摘一次剑璏。至于何时出手,全看我闲情。”
顺贞帝收起缄素,切叹一声,负手而立,双目瞑黯,欷歔道:
“事已至此,无路可回。捎带上我这七个儿女,护送出宫吧。”
尉迟恭德斜目轻扫满地形躯,澹然道:
“卑臣遵旨,只是不知……几位殿下是否带伤?”
顺贞帝脉脉回首,含泪默默地扫了一地昏醉儿女,沙声道:
“鸩酒鸩酒,却非真酒,不过是些假酒掺了些麻沸散,可至人昏聩,却于玉体无碍。等杀了这屋内其余庖丁宫女后,你且寻几个身量体态相仿者,换上冕服袄裙,以假代真,而后再带人护我儿出城,从今往后,山高水阔,便让他们四海为家,安度一生。”
尉迟恭德闻旨,顿时老泪纵横,他窃瞅了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娥皇后、五皇子与四公主,哽声道:
“皇爷,皇后娘娘与五皇子殿下、安乐公主……”
顺贞帝目眦尽裂,涕泗横流,稍许,只见他闭目节哀,颤声道:
“引燃这膳房后,盖上石棉,一并丢到屋隅,以免烈火烧了衣饰,毁却容貌,待那嬴霸先来了,见了三人完好尸容,再见其余尸首佩饰衣物,自然便会断定我族九子皆已死于屋内,却不会料到我尚有七子流落天涯,幸苟于世。如此一来,便也不会遣派人马竟夜缉拿了。”
说至此处,顺贞帝便咽住了,眼中珠泪一行行,如九天飞瀑,冲云直挂。尉迟恭德见了也是泪水涟涟。
膳房内几个妃子听了,也是面色惨怖,那澄澄美目如寒池清水,映着愁惨幻景。
德妃惊遽而起,齿冷唇寒,畏意从额角眉边出,哀逐凄容裂口开:
“死不瞑目啊,死不瞑目。”
顺贞帝负手而立,面色生冷,漠然道:
“说说你的死不瞑目。”
德妃似笑非笑,怨讥道:
“可笑我承蒙陛下召幸,至今已有十七个春秋,日日揣摩圣意,痛自省愆,竟不知陛下这般机锋。我虽赐受名分,只怕在陛下眼中仍非臣妾,不过是一介颟顸奴婢。今日亡国,妾楚氏自当殉节,但陛下今日斩了我儿极锦、我女极珏,还要灭却我与其余姊妹。却独自掏皇帑,遣人秘送其余龙裔出宫,然后到那些昌明隆盛州、诗礼簪缨县、烟柳繁花地、温柔富贵乡去消闲养老、安度余生。臣妾……实是死不瞑目!”
语毕,德妃忍不住以袖掩面,幽声痛哭起来,满目凄怆。
顺贞帝闻言,雷霆大怒,刷啦一声便推翻了一座荼縻架,他䯸须乱颤,大放詈词道:“忘恩负义,毫无气节,无怪生出两个如此丧志辱节的腌臜孬种来!真是反了!”
只是眼见顺贞帝嗔目怒视,德妃神情充倔,既不避退,亦不跪身,只是敛声屏气,一双凤目中盛满懊怨。
盛怒之下,顺贞帝红光满目,弯身探手,拾起骨剑,扬袖一提,便欲一剑夺去德妃皮囊性命。便是剑顶将贴美目,顺贞帝忽见德妃闭目含泪,咬唇伺死,心头登然一软。
近二十年绵绵恋恩,如蝶飘过。
骨剑将砍未砍,将落未落,匆匆数吸,终究还是未能斩落而下。
“罢了,罢了!”
顺贞帝手腕一软,长叹一声,遂将剑一掷,收袍转身,摇首长去。
“世间辛酸事,荒唐愈可悲。都是尘梦劳人,尘梦劳人啊。”
他散发披衣,忽痴忽笑,神情迷癫,摇摇沉沉,转而又是一脸恍惚。
及至门楣,他靴尖儿轻轻一搁,驻足槛前,注目雕窗,留思片刻后,双手大开,衣襟大敞,将左右朱漆扇门呼啦排开,漫天悲风登时迎面而来,吹得他白袖飞展,长鬓纷散,缟带蛇舞。
“陛下。”尉迟恭德立于身后,低眉闪眼,支吾其词,欲趋步挽留,却又裹足不前。
顺贞帝立于门前,举目望天,神情迷漾,眼中无不盈漫着万般悲悒:
“留步吧,尉迟公。余下残局,朕一人走完即是。朕死后,其余一切事宜,便交由你了。”
语毕,顺贞帝驻足缄默片刻,而后再叹一声,终是夺门而出,不再回首。
两道筀竹夹路,天上落花飞舞,顺贞帝踽踽独行,白衣飘远,走上了中间羊肠墁石小路。
林路尽处,矗一座重檐钟楼,红墙黄瓦、四角攒顶。
风起之际,钟声鸣荡,如鹤唳凤悲,涤洒小路。
颂钟起时,只为谁送终。
筀路尽处,更是不归路。
平素里顺贞帝在宫内游疏,总是搭乘御辇,一溜宫灯簇拥围绕,华贵灯笼摆成鱼尾阵,太监臣工,冠袍带履,排队相随,宫女丫鬟,妍媸不一,接踵而伴,端的是绚丽胜极。
多少年来,尉迟恭德头回见皇上这般踽步独行,孤单影只,眼中不禁显现一丝湿凉。
遥遥望着顺贞帝渐行渐远,尉迟恭德呜咽一声,不禁屈膝跪地,细语道:
“卑臣……为皇爷送驾。”
花树蔽亏,楼台迤丽,西山之外,已是半天是烂霞。
一盏茶后,御膳房冒出了丛丛火光,炽烈火焰腾达奔涌,烟气袅袅,蒸蒸直上,浩然间蔓延弥散,炎炎火浪翻转跌宕,烘柱照壁红模糊,楼房檐匾一经薰灼,便吱嘎松垮,随风摇曳坠落,砸的一地星花飞溅,冲天火势,绵绵不绝,只化作了映天焰山,照得东方也是半天红光。
愁云满天,云沉日昏,凉风时起,松涛汹涌,声声成浪。顺贞帝踩着轻底靴,一路西行,磕磕碰碰,便到了万雀台。万雀台前,有一方荷池,此际池中尚有飞鹤清唳群舞,似随霞飞翥。群鹤振开双翅,时而单舞,时而双舞,乍扬乍伏,旋散旋聚,错综变化,层出不穷,有时互啄互投,或散舞如星,或聚花成锦,缤纷上下,飞羽迷目。突然风紧舞促,群鹤又似回风卷的一般,卷成了一字直行。
再定睛细看,这哪里是甚么群鹤乱舞,分明是三十多具殉国投池的宫女浮尸!
顺贞帝于池旁沉思默立片刻,双目赤红,似是忆起了昔日孟夏里,荷池中宝珠盛开,花大如盘,殷红密瓣,万朵浮团翠之上,蓊蔚洇润。
荷花竹色,本当相为映带,如今却只有寒池浅水映枯莲,疏叶梧桐风中老。
顺贞帝犹自嘲笑了一番,而后拔足复行,绕过了万雀台,再往西百步,便是一座百尺钟楼。
钟楼绾毂南北,呼应东西,攒顶楼檐四角飞翘,覆碧色琉璃瓦,真金锤顶,如鸟翼徐展,楼体以砖木为基,合分三层,各层均有斗拱凿景彩绘,楼内贴金彩绘,均有玉柱回廊、彩枋细窗及雕花门扇。
楼顶有一间小阁,镶新花细雕窗槅,名曰“栖凤阁”,阁顶正中悬一口青铁云钟,云钟高近一丈,仅是钟裙便有女子身量,钟唇大开,下沿为波浪状阔口,气势雄放,钟身之上,犹可见卷去纹,缠枝莲,忍冬花、八卦纹饰及帝王铭文。
自万雀台至钟楼顶,虽转了三重胡梯,也不过半盏茶工夫,然顺贞帝神颓体弱,心火急攻之下,已是头晕眼黑,气喘神虚。
云钟之下,顺贞帝披头散发,怔怔仰望,神情滞讷。
钟楼高危,手可摘星,青冥四合间,自有罡风习习,吹得顺贞帝衣襟乱敞,缉边乱颤。心如死灰之际,他也不以为意,只是在云钟之下僵驻片刻后,便脱下了素色轻靴平地并摆,而后解开缟衣绞带。
也不知他从哪儿寻了张梯椅,居中搁在了云钟之下,而后他便搭上梯椅,将三尺绞带于钟架横梁之上绕了三周,缠了结实,垂下一口绳圈,正可留得颈首穿过。
顺贞帝将绳圈套于项上,正欲闭目解脱,却听得远处隐有喊杀阵阵,蓦然回首间,隔着北向窗棂,遥遥可见云梦城北城门箭楼已是火光焚天,焢焢火气夹带堆堆浓烟浑浑蒙蒙,烧得漫天云霞如烈焰腾腾。
再略一转首,则可见东南天空也是火光际天,烟柱干云,浓烟深处,有煌煌烈火自御膳房升起。
东西两天,火光漫漫,末世景象,尽收眼底,顺贞帝懵然看了半晌,而后忽然似痴似癫地一笑,自言自絮道:
“好一片大火漫天焚城岗,烧得片茫茫大地真干净……真干净啊!”
语未落,已是泪沾满襟。
似是心中尚有淤愤未了,顺贞帝又退首脱绳,转身跳下梯椅,一口咬破右手指肚,拾起了地上缟衣,挥手成篇,一气呵成,不易一字,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片 *** :
“朕自登基,二十又一,叛贼嬴霸先,逆状牙孽,欺世盗名,狼子野心,谋图朝堂,多行不义。朕德疏才浅,薄积善缘,以致玉天奰怒,致叛贼直逼云都。朕三尺草命,无德无能,死而死矣,不足作典,大沧建国二百七十又三年矣,却终于吾手,吾虽赤子素心,却无颜面见先帝先祖之灵,唯素衣免冠,乱发覆面、糟糠塞口,以表愧怼。但愿嬴贼车裂朕尸,剃鼻示众,沦人笑柄,亦勿伤城中一人一马。”
书毕,顺贞帝颓然摔跌,四肢伏地,趴于衣上,眼目圈黑,喘气如牛,似是耗尽了余生精气。
足足过了十息,他才勉力撑地,萎顿起身,改换体姿,又双膝贴地,敬然长跪,拜了几拜,连叩九个响头,喃喃虔声道:
“若天犹怜吾儿女,愿吾嗣苦承吾愿,勿遗报仇雪耻之心,枕戈饮胆,攘除奸凶,兴复皇室,还于旧都。”
“若事不可为,则惟愿吾儿女一生平康喜乐,寻个宁靖之所,安度天年,无疾而终。如此一来,吾以亡国累罪之身,虽死不配下地狱轮回,只能化孤魂厉鬼永受酷刑,终也无半点无悔憾了。”
长拜完毕,顺贞帝终是起身,老态垂垂,重上了梯椅。
三尺青幅一寸一寸,绕过瘦颈,又缠了一圈一圈,直将喉头紧封收扣。
长风霞光似锦落,顺贞帝无憾苦笑,双手垂放,身形晃悠,徐徐闭目间,漫天火光,顿然而止。
风儿呼吹,徐来渐劲,阁中梯椅铿然倒地,带起荡荡钟声。
老皇帝旧日爱马,依然默守在皇宫辇车旁,慢悠悠地吃草,等着它主人归来。
一如往昔。
后人惜其贞烈,有诗叹之曰:
峨峨薄衣老奥主,布衮旧冠无金蕤。
落蓐本在明堂中,冬至阳春日相催。
同根相争赢龙衣,先祖荫庇勖桃夭。
太阳宫前驻宝月,万雀台上弄玉袍。
千秋功业满典册,一朝徽名累案头。
漉巾拂须常躭酒 ,麂眼悲秋时登楼。
臣子一律为奸邪,国事全仗耍势力。
蛇心贪褊可吞象,好色恋妍成痼癖。
娇妻艳妾藏一窝,销魂散魄乐枕席。
自家受用不足彀,偏将 *** 室女溺。
犀角金炉薰凉簟,秋河迢递解红兜。
春花一夜红多少,酒入酣肠不知愁。
将士沙场寒碧柩,歌女 *** 暖青坪。
谁家鹁鸽寄繁思,远乡玉笛无人听。
惆怅君王照铜镜,霜鬓斑斑摆玉箫。
槅扇挂幔风浩浩,当窗愁看雨潇潇。
锦帏半遮天边梦,金屏清漻铁梧桐。
九尺玉带长坠地,日上三竿人更慵。
醉魂处处受孽愆,游神时时忆祖迹。
华服腌臜似蠹叶,酒到天明无一滴。
九子谌训不忘本,克己守德忌肇祸。
利己损人非本训,逞凶害理伤天祚。
灯烛花炮积耽险,绣帐鸳衾损阴骘。
狠舅奸后忘骨肉,襁褓皇儿换瞍狸。
掌事贵人密受令,葛巾轻裹出宫门。
不忍山岗投狼口,安置沐盆随流奔。
潋滟乘波千百里,巧逢方士收道童。
笃志习道年二十,舞剑御风可屠龙。
一朝知晓生前事,岂管死后留恶名。
排空驭气登阳殿,剑朝天子扫万兵。
三军零落龙銮倾,百官跪求齐涕零。
为念社稷黎民情,收鞘回身腾紫冥。
雪洒窗寮任冰飘,玉樽酌酒香蚁浮。
明堂篆烟小帘栊,笏板催笙啼鹧鸪。
可叹先皇近女色,遍巡湄洲求梦姑。
南城烟雨好春色,讴诗作赋遇丽姝。
纵情临江开玳宴,醉后倩人披衣去。
十月胎动产玉婴,泪弃山林野人育。
东天习武西访道,北闯羌蛮南求药。
香名长传动金阙,入宫加爵凭帝诏。
贿财谋交六军司,狐朋犬党结官僚。
封疆远赴驻蒙戎,屡战蛮民白发搔。
岁寒经年馑灾起,饥民饿殍相涂地。
一夜秋风吹芦荡,千门万户举义旗。
虎狼雄心与日高,剑槊横天集群豪。
旌旗铺蔽三千里,铁骑金鸣动九霄。
华殿焚尽似瓦窑,庑檐欲倾龙舆倒。
几代帝王神御殿,徒留寒鹞空悲号!
————
再说一句
这不是有病
这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来过这个世界
————
ps
下面是我的一位读者帮我整理的《上帝们的那些事儿》之一战区的大纲线条
《上帝们的那些事儿》是一部群像剧,一共49个角色
七个队伍进行智斗,征服各自的世界并且进行博弈
每个队伍一个类似于《冰与火之歌》那样的pov视角
全文500w字多
我没有打过大纲
但是我的读者整理的大纲,可以看出我的故事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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