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神途资讯 > 南诏及大理王朝五百年历史之六:权臣崛起,是非功过的书写

南诏及大理王朝五百年历史之六:权臣崛起,是非功过的书写

发布于:2024-04-01 作者:admin 阅读:57

有一事可见丰佑品行。一年,天气大旱,禾苗焦枯,丰佑急得嘴唇起泡,再也没心思念经了,更没心思陪着美女听音乐了,在宫廷里团团打转,准备学习中原皇帝的方法,向上天祈祷求雨。他找了一个和尚,说了这件事情,请求和尚帮忙。和尚却摇着手,告诉他道:“昔汤旱七年,六事自责,天雨七日。今王酒色妄杀,天怒不雨。王如改悔,天雨自至,何以祈为?”意思是说,古代的商汤,在上天不雨的时候,就反思自己,是不是做事出格,惹怒上天,以至如此。你现在酒色财气,样样具备,简直是五毒俱全,应当赶快向上天请罪,这样以来,或许上天会下雨的。这话,当然是迷信,但是,在古代对君主还是有一定约束的,很多圣明之君,都会有所敬畏。只有无法无天的桀,才会认为自己是太阳,才会无所畏惧,才会惹得天怒人怨,以至于百姓诅咒:“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渴望和桀一块儿走向毁灭。劝利显然是一个能听进意见的国君,被和尚一顿劝谏指责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连连点头,“如僧言,自责自改”,后来天也果然下雨了。天下雨,当然不是他自责自改获得的,但从中可见,他是一个能听得进意见,能关心百姓的国君。

这样的国君,也自然而然能得到百姓的爱戴,得到百姓的拥护。

丰佑的品德,不是自然而然具有的,显然是和王嵯巅的教育分不开的,是王嵯巅引导的。因为,丰佑继位的时候,“年七岁”,放在今天,也就是一个小学一二年级学生的年龄,还流着鼻涕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呢,怎么能驾驭群伦,能处理政务?可见,在他的身上,王嵯巅是耗尽了心血,用尽了心力的。

正是因为这样的关系吧,丰佑对王嵯巅很信任,放开手让他办事。

他不只是把王嵯巅当成长兄,简直是当成老师了。

也正是由于他的信任,还有他的能力,这一王一相才互相携手,将南诏治理成一番和谐兴盛的光景,无论是农田水利,城市建筑,都达到一个新的高度,百姓的幸福指数,也直线上升。如果说,当年的异牟寻将南诏推向独立,推向发达。那么,丰佑和王嵯巅这段时期,则将其推向 *** ,推向顶峰。只是,后来他们都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走向了另一面,走向了战争。

这段时间,南诏治理的成果,史书记载都是丰佑的政绩。但是,不要忘记,当时的主政者其实是王嵯巅。因此,丰佑时期的治绩,用现代歌词里的话说,“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甚至可以说,王嵯巅的功劳更大一些,更显著一些,更起着决定性作用。

在王嵯巅执政期间,南诏经济,取得长足发展。

首先,王嵯巅主持了水利建设。他带着民众,胼手砥足,开始了洱海的泄洪工程。洱海以前无处泄水,一旦雨季,淫雨淋漓,半月不开,这儿湖水上涨,就会水淹民居,甚至淹及阳苴咩城。这从《南诏野史》的一则神话可以看出,“时洱河有妖蛇,名薄刼,兴大水淹城”。也因此,当地居民希望水患消解,希望有一个英雄出来,施展能耐,大显神通,斩杀妖蛇,拯救百姓,让大家过上平安的日子。于是,大家就创造了一个名叫段赤城的半神半人的形象,说他“缚刃人水,蛇呑之,人与蛇皆死,水患息”。而且,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段赤城死后,南诏百姓十分悲伤,将他的尸骨从蛇腹里剖出,埋葬,上面建了一座塔,名灵塔。

客观地说,如果实在要找一个治水英雄,他应当是王嵯巅。

由于洱海得到很好的治理,因此,大理一代,出现了一幅江南水乡的图画,田地一片青葱,蛙声在夏季里呱呱响起。夜晚,萤火虫在水田上面飞舞着,点点如露珠。古人记载此情此景,“蛮治山田,殊为精好”,“浇田皆用源泉,水旱无损”。水患治理后,这儿不但宜于民居,而且引水入田,灌溉禾苗,以至于下雨不涝,无雨不旱,一派和和乐乐的情景。

一个国家的建立,首先在于让老百姓能吃饱肚子,能抚养家小,使得“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否则,大家就不会跟着你走,更不会拥护你。王嵯巅此举,既利于当时,也利于后世。可以这样说,南诏,以及随后的大理,能在这片土地上立国几百年,执掌一方,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些农田水利建设。

公元845年,王嵯巅在以前水里建设的基础上,再次进行水利建设,“遣军将晟君开茫涌溪,作横江合十二溪,以入龙溪而止”,随后,“又潴点苍山玉局峯顶之南为池,谓之高河,又名为冯河。更导山泉共洩流为川”,也就是在点苍山建造水库,引溪流蓄水,既有灌溉之用,又便于百姓饮用。这次水利工程,规模可能相当大,随着时间的流失,一切都淹没在历史深处,今天,我们很可能已经看不到了,即使看到,大概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了。这项工程,在当时就显现出巨大的作用,“灌溉数万顷,民收耕种之利”,大理一代山地较多,平原较少,这么大面积的土地得到灌溉,在当时不是一个小数目,百姓获得山水之利,是理所应当的。

近来观看历史,很多民族,能够在长长的历史烽火硝烟中存在,而没有被其他民族同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曾出现过杰出人物,带着本民族,披荆斩棘,走出一条自强的道路,走出一条康庄大道。蒙古有成吉思汗,挥动着苏鲁锭长枪,一路金戈铁马,带着蒙古人踏出一条大路;满族有努尔哈赤,带着八旗子弟,杀出白山黑水,杀开一条路。至于白族,是由一系列人物带着这个民族取得的,譬如皮逻阁、异牟寻等,王嵯巅毫无疑问,也取着一定的作用。

随着经济的提升,百姓生活的转变,王嵯巅开始了军事设施的建筑,以及宫殿建筑。也就是说,他的治国方略分三步走,也就是:提高经济,扩充实力;巩固险关,储备粮秣;高筑宫观,以招万方。

他派出百姓,“建常平仓,筑邓川城”,接着,修筑龙首关和龙尾关,这些关隘,还有粮仓,都处于险要位置。他这样做,毫无疑问,都是为了战争的需要,为了将来烽烟燃起服务的。当时,吐蕃衰落,自顾不暇。南诏建此,毫无疑问,意在侵略,至于侵略哪一个国家,是一眼可以看清的。由此可见,王嵯巅早在经济建设前,就已经有进攻唐朝的规划,并非后来所说的“西川节度使杜元颖治无状,障候弛沓相蒙”促使的。杜元颖无能,治理不好四川,弄得四川乌烟瘴气,与南诏有什么关系?实在用不着一个附属国来插手:这只是南诏一个出兵的借口罢了。

前两步完成,第三步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也就是宫殿建设。

东都鄯阐,在劝利时代,早已修建好,宫殿巍峨,楼阁相望,钟鼓之声,日日不绝,十分庄严。接着,是修建阳苴咩城。阳苴咩城的形势,古人记载其形制道:“阳苴咩城,南诏大衙门。上重楼,左右又有阶道,高二丈余。甃以青石为磴,南北城门相对,大和往来通衢也。从楼下门行三百步至第二重门,门屋五间。两行门楼相对,各有牖,并清平官、大军将、六曹长宅也。入第二重门,行二百余步,至第三重门。门列戟,上有重楼。入门是屏墙。又行一百余步,至大厅,阶高丈余。”这儿布局严谨,庄重威严,蔚为壮观。尤其大理的标志性建筑五华楼,此时也开始修建。五华楼高百尺,可容万人,规模宏大,占地六十三万平方米,巍峨耸立,和点苍山相互映衬,在夕阳晚照中,面对洱海,背对高山,让国都气势,陡然增加。随之,东南亚各国,如骠国、蒲甘、弥诺国、弥臣国等,纷纷骑着大象,或者骑着马,走上了前往阳苴咩城的大道。缅甸历史学家波巴信在他的《缅甸史》中记载:“阿奴律陀国王……向中国南部今云南省境内的大理府——南诏的都城进发,当到达大理时,南诏国王很好地接待了阿奴律陀国王。”阿奴律陀是缅甸历史上的霸主,是蒲甘王朝最著名的国君,当时剑锋所指,几无对手。他从兄长手中夺下王位,在随后的三十年里,骑着战象,率兵东征西战,逐个兼并河谷地区其他城邦,统治了整个伊洛瓦底河谷。然后,他的军队向南消灭孟族城邦,占据沿海港口,扼住通往马六甲海峡的海上贸易通道;向西南杀进阿拉干王国领地,令阿拉干国王纳贡称臣;向东南占领德林达依海岸,击退高棉帝国的扩张大军。但是,面对南诏,他仍不得不采取友好相处的政策。由此可见,南诏的势力,非同一般。至于“在永昌南二千里,去京师万四千里,东陆真腊,西接东天竺,西南堕和罗,南属海,北南诏地,长三千里,广五千里,东北袤长”的骠国,虽地域不小,力量不弱,也只有“属羊苴咩城”,乖乖做了南诏的附庸国。

骠国的附庸国弥诺国、弥臣国等国君,更是只有跪在阳苴咩城的金殿上,俯首称臣了。

南诏,成为真正的东南亚一带霸主,拄剑问天,笑傲江湖了。

今天,再来此地,已经不见了当年的都城,只有土堆连绵,乱石铺地,荒草遍地了。当年的繁华,当年的丝管咿呀之声,当年的钟鼓雄浑之音,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尽头,化为了天边的一缕云霞,化为了历史的一声叹息。

王嵯巅的业绩,也早已埋入荒烟衰草中了。

可是,一千多年前的王嵯巅,显然没有顾及到身后之事,他将经济搞好,国都建好后,呵呵一笑,捋着胡须,开始积极筹划自己最后一步,我武惟扬,显示国力,和大唐一决雌雄,做阁罗凤第二了。

他等待的机会,脚步随风,很快就到来了。

唐朝此时已经过了中兴时期,逐渐走向没落,走向黄昏晚照,尤其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已经让这个老大帝国奄奄一息,形同僵尸了。不过,王嵯巅仍不敢动手,毕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稍不注意,再遇见一个韦皋这样的人物,给自己来一顿铁拳,就偷鸡不着蚀一把米了。这样的买卖,王嵯巅当然不会做。毕竟,他也是枭雄人物,也会察言观色,也知道等待机会。

他瞪着眼珠子,在等待着有一天,扬刀跃马,冲入蜀地,实现自己的愿望,让自己也成为一个英雄人物,记载在南诏的历史书页里。

他相信,这样的日子不会远去的,一个腐败的朝廷,常常会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譬如选一些奇葩之人,在奇葩的时刻,出现在历史的拐点上。

果然,一切被王嵯巅料中,唐朝派出杜元颖,走马而来,做了剑南西川节度使,也就是当年韦皋所担任的职责。这给王嵯巅的出征,找到了更好的机会;给王嵯巅显示军事才能,找到一个绝佳的对象。

杜元颖能在历史上出名,除了会巴结皇帝外,就是干了另一件事,在他的手里,南诏进入了一直想进入而没进入的成都。杜元颖之所以能接过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权杖,成为一个大军区司令,和他的巴结皇帝是分不开的,他“欲中帝意以固幸,乃巧索珍异献之”,他想巴结皇帝,来使得皇帝宠幸他,就寻找各种奇异珍宝,献给皇帝。这样的人,毫无疑问,是没有什么理政理军才能的。荒唐的大唐皇帝,脑门儿真的被门挤了,即使要提拔他做军区司令,也应当把他放在和平地区,放在没有战事的地方啊,却不知为何偏偏要将这个家伙放在火药桶一般的蜀地。到了这儿,面对着已经日益强大的南诏,杜元颖没有积极锻炼军队,没有筹划对策,没有铸造武器,每日要做的事,就是克扣军饷,寻找工匠,极尽巧思,制造玩物,动用驿站的马匹,烟尘滚滚,送往长安。

如此以来,蜀地百姓“工作无虚日,军民嗟怨,流闻于朝”,皇帝面对百姓的怨恨之声,睁只眼闭只眼。蜀地百姓,更是痛苦不堪。

也因为这样,蜀地边防军也怨怒不止,“于是人人咨苦”,个个愤恨。韦皋当年打出的威风,被杜元颖消耗一空,荡然无存了。

另一方面,王嵯巅则没有闲着,整日在搜集着有关大唐的情报。他根本不需要派出谍报人员,不需要地下工作者,因为,在杜元颖“不晓军事,专务蓄积,减削士卒衣粮”的情况下,“西南戍边之卒,衣食不足”,快成为叫花子军了,一个个饿着肚子,“皆入蛮境钞盗以自给”。王嵯巅一点儿也不生气,甚至十分高兴,“反以衣食资之”,进行感情投资,然后询问蜀地的情况。这些士兵抢了对方的东西,对方抓住后不但不惩罚,还给他们吃喝,他们很是感激,王嵯巅问什么他们说什么,没问到的,他们也会主动纷纷吐出,不然,好像感觉到对不起自己良心似的。如此以来,“蜀中虚实动静,蛮皆知之”。王嵯巅嘎嘎大乐,他想,这个时候,再不进攻唐朝,不去成都溜达一圈,如果唐朝一旦换人,自己就没有这个机会了,就会遗憾终生了。

于是,他征集人马,号角震天,冲向唐朝边塞。毫无疑问,这是偷袭,是不宣而战,有闪电战的招数。如果放着一个得力的唐朝将军,处于两国和平时,尚且有些措手不及,更何况是杜元颖这样的货。唐军出乎意料之外,一时扔掉武器纷纷败退,有的甚至投降了王嵯巅,做起了向导,给南诏军带路。唐朝的边界雄关,此时犹如豆渣做成,被王嵯巅一口气“悉众掩邛、戎、巂三州,陷之”。成都,也就在鼻尖前面了,锦官城指日可下,将成为王嵯巅的囊中物了。

那个荒唐的杜元颖,等到南诏军已经开始攻城,鼙鼓震天,吼声如雷,他才身子一抖,知道这不是放炮仗,是南诏军队来了,再也顾不得研究皇帝喜好的东西了,匆匆忙忙中,“一无备拟,方率左右固牙城而已”。牙城,也就是内城。也就是说,外城已经进入王嵯巅的手里,成为王嵯巅的战利品了。

两军,隔着一道城墙,一方面在进攻;另一方面在防守,“元颖计迫,将挺身走,会救至乃止”。原来,这次南诏兵分出击,有一道去攻打梓州,梓州守将是郭子仪的孙子郭钊,非常愤怒,去了一封信,严厉谴责王嵯巅,破坏盟约,随意开战,掀起血雨腥风的战争。王嵯巅能言善辩,哈哈一笑,马上回信道:“元颖不自守,数侵吾圉,我以是报唐朝大将。”杜元颖不好好防守,派出士兵侵犯我疆域,我来教训你们这些唐朝将军,让你知道南诏刀锋的锐利。郭家的爷们儿,继承了郭子仪的铁血风骨,也不是好惹的,“郭钊御之而退,时元颖几陷,赖郭钊击败其众”。若非郭钊出兵,这个杜元颖,估计要进南诏的俘虏营,去做他的能工巧匠去了。

这个家伙,真应该让他去俘虏营呆着。

王嵯巅占领成都外城后,开始表现得还很不错,有仁义之师的风度,他命令全军,不许骚扰百姓,不许抢劫,否则,军法从事。因此,史书记载,他“入成都,止西郛十日,慰赉居人,市不扰肆”,他还亲自出马,微笑着到处慰问当地的人,安慰大家,不要担心,我们是来解民倒悬的,是为你们消除灾难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千万不要惊慌。成都百姓见了,心中渐渐安静下来,做买卖的继续做买卖,种地的继续种地,摆龙门阵的继续摆龙门阵,以至于集市上和往常一样,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毫无被兵的迹象。

此时,王嵯巅大概还想占领整个成都,据为己有吧,才表现出这样的温情脉脉。

可是,十天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唐军的援军来了,刀光雪亮,长矛闪闪,向王嵯巅涌来。王嵯巅一看,情况变了,自己可能做不了成都的主人,还得赶快回去,否则会很危险的。那么,就用不着再客气了,于是,他派军“大掠,焚郛郭,残之,留数日去,蜀之宝货、工巧、子女尽矣”。他指挥大军,四处抢劫,焚烧城市,将成都的珍宝,还有财物,以及工匠、美女,都抢劫一空。

这算是成都一劫,在历史上是很少出现的,以至于“自成都以南,越以北,八百里间,民畜为空”。

《新唐书》谈之道“将还,乃掠子女、工技数万引而南”,对王嵯巅焚城、抢劫,几乎没提。可我更愿相信前一种说法。一个侵略者,当他开始抢劫后,就绝对不可能只抢劫美女、工匠了,也一定会扩及财物、珍宝,以至于百物。

这次所抢劫的人口很多,大家望着火光冲天的房子,望着逐渐夷为平地的家园,泪水长流,可又无可奈何,在刀枪的押送下一步一回头地上路,走向遥远的地方。唐军进行了追击,总体看来,也仅仅是做做样子,给朝廷一个交代。王嵯巅亲自断后,带着军队,还有俘虏,一路走到大渡河边,对那些被俘的人说:“此吾南境,尔去国,当哭。”言外之意,你们和自己的国家即将挥手永别,要哭,你们就放声痛哭吧。一时,大渡河边,哭声震野,大家将长久积压在心里的悲伤,一时都宣泄出来,“数万士女,一时恸哭,风日为之惨凄”,荒野一片凄凉,哭声四处飘荡。有的人想到这一去,千里故土,再难回归;父母妻儿,再难相见,不如死了一了百了,以至于“众号恸,赴水死者十三”。

这是杜元颖造的孽,让人读之鼻酸,难以自已。

毫无疑问,这也是王嵯巅造的孽。

回到阳苴咩城,王嵯巅竟然以一个义愤填膺的正义者身份出现,给唐朝廷上了一份奏章,以劝丰佑的名义,告诉朝廷:“蛮军比修职贡,遽敢侵边?但杜元颖不恤三军,令入蛮疆作贼;移文报彼,都不见信。故蜀部军人,继为乡导,盖蜀人怨苦之深,祈我此行,诛虐帅也。诛之不遂,无以慰蜀士之心,愿陛下诛之。”在书信里,他要表达的意思有三个:首先,我们遵守条约,从不敢侵犯大唐领土,极守本分;其次,杜元颖这家伙,派出士兵做贼,进入我们疆域,抢劫东西,我们写信给他,他不闻不问,好像不知道似的;其三,我们这次来,是蜀军做向导,让我们诛杀杜元颖,我们没能完成任务,很是惭愧,希望皇帝陛下替我们完成任务,用来向蜀地人道歉。

杜元颖毫无疑问伤害了蜀地人,王嵯巅对之也伤害得不轻。现在,他却以一个拯救者的身份出现,而且语气强硬,有同戏谑。这从侧面可见,唐朝,已经失去了过去霸主的地位,已经不那么可怕了,王嵯巅可以挺胸凸肚,在它面前指手画脚,揍了它一顿,还可以提出要求了。

唐朝为了安抚南诏,也为了安抚蜀地百姓,更为了对这次事件有个交代,于是,将杜元颖贬为邵州刺史。可是,舆论纷纷,认为处罚太轻,不足以服众,于是,将之“斥为循州司马”,死在任上,为他的无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死有应得,否则,蜀地万千生灵,实在死不瞑目。

他造成的混乱局面,将会由他的好朋友,唐朝最后一个力挽狂澜的人物来整顿。这个人,也就是李德裕。

在中国历史上,李德裕无论和哪一个宰相比,其文治武功,都如鹤独立,让人叹为观止。因此,一贯孤高自傲的李商隐曾赞叹,“成万古之良相,为一代之高士”,将之放在很高的位置上,进行褒扬。宋朝著名的政治家范仲淹,在谈到李德裕的时候说:“李遇武宗,独立不惧,经制四方,有相之功,虽奸党营陷,而义不朽矣。”也就是说李德裕在武宗朝,执掌朝政,经营四方,相业卓绝,永垂不朽,即使受到奸臣诋毁,也是消磨不了的,就如同一轮明月,永远高挂。

李德裕担当剑南西川节度使时,却不在武宗朝,而是在文宗朝。

此时,整个大唐王朝,也只有李德裕能捍卫一方,能和王嵯巅抗衡了。

李德裕知道,要想震住南诏,必须先强大自己。于是,他开始积极行动起来,来到蜀地,首先建造一座楼名筹边楼。这座楼,细说起来,根本没有什么军事作用,但是,却有着极大的政治作用。首先,它向蜀地人表明态度,唐朝廷现在不再退守,不再忍让,而是采取强硬态度,向南诏亮剑了。因此,振奋了士气,也振奋了杜元颖时代失落的民心。其次,李德裕将这座高楼,变成了一座交际场所,经常召集当地头人,或者部族首领,举行,举行宴会,联络感情,建立互信关系。说白了,就是建立民族统一战线。这样做,斩断了南诏的战时联盟关系,孤立了对方。另外,在此地,他经常接见当地士兵,以及来投奔的人,接引楼上,放下身段,细细座谈,并在身边放着地图,有什么有关南诏险要关隘,驻兵情况,必注一笔 ,以至于南诏的地理情况,“不啻身尝经历焉”,如同自己亲身经历一般,了如指掌。

军情了解外,李德裕也加强了军队建设。

在蜀地军队外调时,他上奏皇帝,要求留下一部分军队,镇守此地,以卫蜀民,镇定人心。同时,“率户二百取一人习战,作雄边子弟等十一”,这大概是民兵组织吧,二百户中取一个男子多民兵,这样也不至于影响当地生产。总之,蜀地有一种全民皆兵的形势。然后,他募集铁匠,“修甲胄、备器械”,磨快刀子,擦亮矛尖,时刻做好战斗准备。

他走的步骤,和王嵯巅的几乎相同,以上任务完成,接着是城防工事的巩固,他在图上作业后,又实际操作,广筑城戍,“筑仗义、御侮、柔远诸城以扼要害”,以便于阻击对方。但是,一味的防守,不是李德裕的风格。李德裕更做出高调姿态,“徙嶲州治台登,以夺蛮险”,将嶲州治所迁移到台登,靠近南诏,占领险要,做出一副朝发暮至的状态,威胁着南诏,让南诏人也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

一切完成,李德裕去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交给劝丰祐。当然,也等于间接给了王嵯巅,在信里,李德裕非常严肃地责问对方,当年,大唐和南诏在点苍山结盟,盟约可是说过的,无论哪一方背离盟约,将“天地神袛,共降灾罚,宗嗣殄灭,部落不安,灾疾臻凑,人户流散,稼穑产畜,悉皆减耗”,现在,唐朝严守盟约,为什么你们却撕毁合约,犯我城池,侵我百姓,抢掠人口,焚烧屋宇。

当然,李德裕也没忘记告诉他,自己已经调集大军,做好准备,将朝发暮至,报仇雪恨,让南诏为这次行为付出代价。

李德裕上任后,毫无疑问,南诏的王嵯巅也没闲着,派出了大量间谍,深入蜀地,打听唐朝的这位军区司令的行动,还有做法。因此,对于他,王嵯巅还是心存敬畏的。等到看到信的末尾,李德裕提出,要求南诏放回抢夺的人口时,王嵯巅和劝丰祐都连连点头,要得要得。不久,“佑归所俘西川四千人于德裕”。

当然,大量人口还是留在了南诏,这对促进南诏经济发展,还有手工工艺水平,以及建筑等,都有着很大作用,史书上亦谈及,“南诏自是工文织,与中国埒”,他们的丝绸纺织,和大唐已经能相提并论了。

至于索要人口的事,不过是一个态度。李德裕以此表明,自己已经有了强大的进攻能力,让南诏低头,依然回到附庸国的位置,该干嘛干嘛,别在不安生。南诏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对方要的是一个态度,因此,赶快归还人口,“上表请罪”,至于归还多少人,就在于自己了。

总之,李德裕此次做得很好,既让南诏低头认罪,又不战而屈人之兵。以至于多年后,唐朝著名女诗人薛涛到此,登上筹边楼,望着远处,吟诗道:“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诸将莫贪羌族马,更高层处见边头。”此时写了楼的高大雄伟,高于云齐,鸟飞长天,也飞不过楼顶。同时,更告诉其他将军,带军戍边,更大的胜利,是不战而使对方悦服,并非长刀一举,血流成河。

史书谈及李德裕此次戍边的作用道,“其在蜀也,西拒吐蕃,南平蛮、蜒。数年之内,夜犬不惊;疮痏之民,粗以完复”。百姓从不需要战争,痛恨兵戈狼烟,痛恨鼙鼓边声,痛恨刀兵杀戮,他们需要的是平静的生活。李德裕知道这些,并满足了他们,因此被称为一代良相,以至于宋人洪迈,在历数唐代名相后,把李德裕排名之一道:“李德裕功烈光明,佐武宗中兴,威名独重。”

可惜,同样具有文治武功的王嵯巅,却几乎在历史上失传,这有历史的原因,大概也有他个人好战的原因吧。

武宗一朝,也就是会昌年间,是唐朝再次呈现中兴气象的时候,可惜,时间很短,仅仅五年多一点儿。在这五年中,唐武宗以李德裕为宰相,给予充分的信任,也给予了充分的权利。这种信任,很有点相似于劝丰祐对王嵯巅的信任。李德裕也因此,将自己的执政能力,发挥到了极致。

在对待外敌方面,李德裕毫不妥协,坚决打击。当时的回鹘乌介可汗,带着唐朝嫁给他的公主,依靠兵力,刀光映天,马蹄得得,恫吓唐皇地,索要土地。朝廷大臣,一时战战惶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李德裕站起来,排除众议道:“今乌介所恃者公主,如令勇将出奇夺得公主,虏自败矣。”他亲自布画战事,派出勇将石雄,“急击可汗于杀胡山;败之,迎公主还宫”,按照自己的与其战略,取得胜利,打了一次漂亮的自卫反击战。

这是唐朝回光返照前的一次军事胜利,一时吓住边疆各国。其中,对南诏也有着很大的震慑作用。

对于内部的分裂者,李德裕也铁血出击,给予平定。唐朝中期,河北各藩镇,父死子继,成为一方小皇帝,我行我素,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中。武宗朝,亦出现此事,泽潞节度使刘从谏死,“军人以其侄稹擅总留后,三军请降旄钺”,刘从谏的部队,下表要求让刘从谏的侄儿刘稹继任节度使,要求朝廷赐给诏书。李德裕坚决发对,认为如此,国家腹心部位也不为朝廷所有,于是派出军队,对泽潞镇给予打击,最终平复叛军。在战争中,李德裕更是亲自谋划,沙盘作业,“决策论兵,举无遗悔,以身扞难,功流社稷”。

另外,武宗朝,李德裕的相业远不止此,他打击宦官,收归权利;裁汰冗官,精简机构;禁毁佛寺,聚集民力。

这段时间被称为会昌中兴。会昌中兴,是李德裕一手制造的,是唐朝的回光返照,是唐朝最后一次起死回生的希望。因此,古人论及其相业时道:“当国凡六年,方用兵时,决策制胜,它相无与,故威名独重于时……德裕性孤峭,明辩有风采,善为文章。虽至大位,犹不去书。其谋议援古为质,衮衮可喜。常以经纶天下自为,武宗知而能任之,言从计行,是时王室几中兴。”李德裕执政六年,其实不足六年,应该是五年多一点儿。执政期间,他用兵决策,执掌朝政,经纶天下,取得很大成绩,几乎让唐朝再次走向中兴。

可惜,武宗断命,在位不及六年,死去。他在位时,也如劝丰祐那样,垂拱而治,一切权利下发宰相,自己也能言听计从,但有一个缺点,史书道,他“重方士,颇服食修摄,亲受法箓。至是药躁,喜怒失常,疾既笃,旬日不能言”,他接受道士所炼丹药,以至于喜怒无常,最终中毒死去。

他死后,唐宣宗继位。

宣宗这人,精于权术,他“外晦而内朗,严重寡言”,表面很傻,内心精明,这也是他被立为皇帝的原因。宦官们立他为皇帝,认为他傻,脑子不够用,宜于控制。等到他登基,处理政事时,宦官们才傻眼,发现这家伙一点儿也不傻,甚至还手腕很铁,一个个都后悔莫及,可也没了办法。对于他的执政能力,司马光赞叹不已道:“宣宗少历艰难,长年践祚,人之情伪,靡不周知。尽心民事,精勤治道,赏简而当,罚严而必,故方内乐业,殊俗顺轨,求诸汉世,其孝宣之流亚欤。”说他勤于政事,善于治国,从而国内一片和乐,外部各国与唐和平共处,他算得汉文帝汉景帝一流的皇帝了。显然,这是溢美之词,唐宣宗是难以达到的。唐宣宗这人,小事聪明,大事糊涂,而且有些薄情寡义,下手毒辣。他登基的时候,册封使是李德裕,他和李德裕目光对视,不寒而栗,事后对身边人道:“适近我者非太尉邪?每顾我,使我毛发洒淅。”不久,他就将李德裕赶出朝堂,一直赶到今天天涯海角的海南,李德裕最终死在这儿。

他失去了一个能力挽狂澜的人,将大唐最后一点希望斩断。

唐朝,最终和中兴擦肩而过。对于他贬谪李德裕的损失,金朝著名学者赵秉文评价道:“宣朝有一李德裕而不能用,自是以还,唐衰矣。”小聪明之人大多如彼,自认为自己非常了不得,察察为明,以显示自己的能耐,显示自己的智商,最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唐宣宗这样的人。对于他,欧阳修的评价是最为到位的,“宣宗精于听断,而以察为明,无复仁恩之意。呜呼,自是而后,唐衰矣”,太小聪明,又没有宽容之心,唐朝,在他手上走向衰败,已经成为无法挽回的事实了。

至于他在位时,所谓收复河湟等地的业绩,说白了不是他做的,是会昌中兴的余音。会昌五年多的政治军事改革,到了他登基的时候,恰好发挥出作用,让他坐享其成。这点史家一直看不出来,竟然称之为“大中之治”,也算笑谈了。

在会昌年间,南诏和唐朝,始终保持着和平关系,没有战事,没有烽火狼烟。

李德裕在治理国政的时候,毫无疑问,王嵯巅也在行使自己的相权,治理着南诏国,准备着下一次的出征。

到了唐宣宗在位,刚刚几个月,甚至还没来得及改元,南诏开始行动,进兵安南,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将唐朝派驻在安南的军队,打得大败,“经略使裴元裕死之”。此时,李德裕已经被赶出朝廷,唐朝对此,充耳不闻。

当然,不久,唐朝出军,收复失地。

几乎同时,在蜀地,西川剑南节度使也开始了自己的军事行动,用史书的话说,对方“侥佯边功,发兵十万袭滇”。此次出兵,很可能是配合安南唐军的行动,采取犄角之势,对南诏进行报复的。而且,此次唐军出击,动作很大,十万大军,一起行动。当年韦皋在世的时候,每次出兵对付吐蕃,也就是几万,最多也不过五万,要知道,那时的吐蕃可是战无不胜的。由此可见,唐军此次出兵,是势在必得。

南诏早已派出探子,探知消息,几乎同时也开始发兵回击。

这次出兵,依然是王嵯巅统帅,指挥三军,烟尘缭绕,奔腾而来。随军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劝丰祐的儿子蒙世隆,也就二十岁左右,血气方刚的。尽管史书上说,“佑命子世隆为坦绰,同王嵯巅迎战于古宗”,也就是命令太子(坦绰)蒙世隆和王嵯巅在古宗迎敌,可是,劝丰祐不可能让刚刚上阵的蒙世隆指挥,他还没有那种能力。蒙世隆很可能是名义上的统帅,而真正的指挥者一定是王嵯巅。我更愿意相信,这样的人事安排,也是出于王嵯巅的意思。

劝丰祐一直高高在上,敬佛念经,不理朝政的。他除了念佛外,喜欢女色。史书说,他有一个妃子死去,他十分难受,整天冷着脸高兴不起来。有篾片朋友劝他,再选美女啊,天下不愁没美女。于是,他就大选美女,充入后宫。得落部族特意进献一个美女,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他非常宠幸,为这个好佛的美女还特意建造了一座寺庙,名罗次寺。

朝政,一直都在王嵯巅手里,包括国内治理,包括用兵打仗。

因此说,劝丰祐的意思也就是王嵯巅的意思,是王嵯巅想法的外在表现。王嵯巅如此做,目的也和当年培养劝利和劝丰祐相同,他想培养出南诏的第三任国君,继承后续大业;他想培养出一个英武善战的国君,如老虎,如雄狮,而不是兔子。因此,他自告奋勇地带着蒙世隆走上战场,让他跟在自己身边,亲历刀光剑影,熟悉沙场喋血生涯,从而锻造出一个勇者无畏的国君,给大唐以极度震骇。

最终,他的目的达到了。

唐军十万人,一路金鼓震天,马蹄如雨,来到古宗,和南诏的军队来了一次硬碰硬的战斗。毫无疑问,唐军吃亏,远道而来,其势不能穿鲁缟;再加上深入南诏,地势不熟。反之,南诏军以逸待劳,地形熟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两军相遇,号声吹响,兵戈交集,战马嘶鸣。最终,唐军大败而逃。南诏取得大胜,“杀唐兵数万人,立铜柱于界上”。这一战,很有点当年阁罗凤大败唐军的翻版。唐宣宗在金殿上,吓得一哆嗦,醒悟过来,小精明心顿时没有了,担心地望着西南一角,一个人的名字进入他的视野,这人就是蒙世隆。《南诏野史》上说,“古宗之战,唐帝惧世隆为患,妻以宗室女,伺察其所为”,唐宣宗感到害怕,无奈,再次耍起小聪明,采用和亲办法,将宗室美女嫁给蒙世隆,结成亲家,希望以此笼络住蒙世隆,维持现有的和平局面。这个女孩,娇滴滴地去了阳苴咩城,既做了蒙世隆的妻子,也做了唐宣宗的美女间谍,她在蒙世隆身边呆着,暗地搜集到一个绝密情报,就是“以世隆年庚潜送于帝”。唐宣宗拿到手里,如获至宝,兴奋得浑身哆嗦,忙“使太史推之,知其感龙精而生”。这个太史拿了蒙世隆的年庚,坐在书房里,皱着眉毛挠着后脑勺算来算去,算出一个奇葩的结果,这个蒙世隆是受龙精出生的。

这,一定会让唐宣宗更睡不着觉的,想想,龙的后代,那还得了?

由此可见,这次大战,确实让唐王朝受伤不小。同时,南诏推出了一位新的君主形象,成为唐皇帝心里的阴影,成为唐朝皇帝的噩梦。

王嵯巅的目的终于达到了,得意地嘎嘎大笑。

未来的国君,在大唐的心中,已经成为一尊神,成为真龙天子,不败的战神。

可是,他不知道,正是他的锻造,从而,一个更加好战者即将走上历史舞台,这个人就是蒙世隆。他将接过王嵯巅的好战旗帜,带着自己的军队,越走越远,带着一种几乎疯狂的进攻气势,给南诏百姓带来极大的危害,以至于史书说:“伏以故南诏蒙异牟寻嗣孙酋龙,不守祖训,既违明誓,自掇祸殃。尚未悛心,犹恣狂暴。全驱蚁聚之众,攻劫邕、交之人。五载兴兵,三来虏掠。顾生灵之何负,受涂炭之辛苦。”文中的酋龙,也就是蒙世隆。读着这些文字,让人简直触目惊心,不寒而栗。一个国家,连年用兵,无日无之,结果只会耗空自己,耗光国力,耗干百姓。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国家不灭亡,大概也算是今古传奇了。

今天,当我们回头看南诏,乃至大理的历史,竟然有一段惊人的相似之处,这就是,南诏在唐朝灭亡不久走向灭亡;大理呢,则和宋朝的灭亡几乎前后踵继。由此可见,南诏与大唐,大理与宋朝,几乎是唇齿相依关系。这是因为,南诏毕竟是内陆国家,要强大,必须要有深厚的物质基础。而它只有和地大物博的中原王朝携手,才可能产生贸易往来,才可能促进经济发展。反之,一旦发生敌对行为,中原王朝断绝其贸易通道,南诏的经济,也随之开始下滑。这,也是后来大理虽然强大,却一直要求做宋朝附庸的原因。即使到了南宋,株守江南一隅,大理仍没有放弃做宋朝附庸的愿望,屡次派出使者,上奏请求,不为别的,为的就是经济贸易。等到了段和誉时代,大理已经非常强大了,在得到南宋的封爵后,仍高兴得无以复加,也是这个原因。

唐朝当时虽已经走向衰败,相比南宋,还是强大的。这点,李德裕看得很清楚,可惜,王嵯巅却看不见。

这就叫全局观念,执政者必须有全局观念,必须有一种统揽全局的能力。

可惜,王嵯巅恰恰缺乏这种观念和能力,为一时利益蒙蔽,昏头转向,从而,让南诏在他手里走向 *** ,也慢慢滑向结局。

在和唐朝开战的同时,王嵯巅也旌旗猎猎,发动了对骠国的战争。骠国,也就是今日的缅甸。当时的骠国还很落后,“酋住金楼,民住竹楼。其下称酋为卜剌浪,称酋妻为米泼剌。酋出人乘轿,水有舟筏。官名有招孟、招彔、招刚三等。官无大小,倶金银花宝带。无弓箭”,总之,骠国有国家形式,可是国家组织机构还不太健全,甚至缺乏锐利性武器,连弓箭这样的必备武器也没有。对于长期在战火硝烟中锻炼出来的南诏士兵,骠国抵抗的结果,是大败,“太和六年,佑掠骠国民三千,徙之拓东城”,一战之下,南诏抢夺骠国人口三千,迁往国内,充实力量。三千人,对于当时的骠国,不是一个小数目。缅甸史学家甚至认为,正是这次战争,让骠国最终走向一蹶不振,并趋向灭亡。

而且,这次不但抢掠了人口,南诏很可能也逼迫骠国国君,和自己签订了城下之盟,成为了自己的附庸国。

由此可见,南诏的力量,在当时的东南亚一带,是不可小觑的。

不久,骠国受到侵略,侵略的对象,是狮子国,也就是今天的斯里兰卡。这个住在海边的国家,一看骠国很好欺负的,让南诏如此胖揍一顿,竟然乖乖地接受了,还奉对方为宗主国,自己为什么不趁机去占点便宜。于是,狮子国军队也敲着战鼓,骑着大象,浩浩荡荡地派出大队人马,杀奔骠国而来。骠国国君面对敌人,目瞪口呆,和大臣商讨,最终的办法就是向身边的霸主求救,于是,“屡求救”,多次派人向南诏求救,希望王嵯巅能拉自己一把。王嵯巅很得意,在和劝丰祐商量后,“遣段宗牓救缅”。段宗牓是南诏勇将,大概属于不败将军。南诏此次出兵,毫无疑问,是以行侠仗义、拯救弱小的身份出现的。当然,也有耀威域外的想法,很可能兵力很大,势在必得。

段宗牓骑着马,带着大军出发,不负厚望,一路刀光剑影,一路凯歌高唱,进入骠国,和狮子国军队相逢。狮子国的军队,也就是欺负一下骠国罢了,遇见长期和吐蕃、唐朝这样大国角力,且屡战屡胜的南诏军,结局只有一个,大败。

南诏国勇士膀子还没有甩开,还没有尽兴,就已经胜利了。

骠国上下睁大了眼睛,觉得南诏军队算得铁军,够骁勇铁血的,有必要巴结一把。于是,骠国国君按照约定,“成功要厚酬”,打开仓库,拿出保险柜里的东西,酬劳南诏军队“金佛一堂”。这个数字是很大的,金佛放了整整一室,小小的骠国,算是几乎将库存的金子全部拿了出来。也有的史书说,是给了一些珍宝,和一个金舍利。从《南诏野史》记载看,段宗牓带着金佛回国,融化后“得金数千两”,很可能给的是一尊大金佛。

段宗牓笑纳了金佛,嘎嘎一乐,带着南诏军,号角吹响,马蹄响起,返回征途。

这次胜利,无论对南诏国,还是对段宗牓个人,都是收获不小的。对于南诏来说,在东南亚一带树立了霸主地位,它可以理直气壮地对那些附庸小国说,跟着哥,哥会罩着你。另一方面,国家仓库还收获了财物。段宗牓更是如此,骠国国君给南诏那么多财物,也一定不会少给他。最主要的是,藉此一战,他的政治声望也直线上升。

他的地位,此时几乎和王嵯巅已经并列了。

这,也让他的政治野心开始膨胀,瞪着眼珠子,窥伺着王嵯巅的位子。

这场战争的输家,之一是狮子国,偷鸡不成蚀把米;第二是骠国,挨了狮子国一顿胖揍,虽避免亡国,可接着又消耗了一笔财物。第三是王嵯巅个人,他给自己树立了一个隐形的对手,也等于间接地给自己挖下了坟墓。随着段宗牓势力上升,段宗牓想让王嵯巅出局,自己取而代之。他想取而代之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掉王嵯巅这个年过七十的权臣。

王嵯巅,在劳累奔波一生之后,身首分离。

对于王嵯巅的死,《南诏野史.劝丰祐传》中道,“牓回至腾越,闻嵯巅篡位”,因此杀掉了他。也就是说,段宗牓大胜之后,带着大军,旗帜招展,回到国内,驻兵腾越,听到王嵯巅准备篡位,想要自己当国君,于是牙齿一咬,设计将王嵯巅杀掉,为国除奸。

这个,稍作思索,就知道是诬陷。

政治就是这么肮脏,一个人急切地想要夺权,将另一个掌权者扫除,总要想一个说得过去的罪名,否则,对百姓无法交代,对历史也无法交代。也就是说,王嵯巅篡位云云,纯粹是段宗牓给强加的罪名,这种做法,中原早已有一句常用的话,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嵯巅在杀死劝利晟时,毫无疑问,已经在壮年,估计在三十左右吧。否则,一介草根出身的他,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处于方面大员的位置。接着,他辅佐劝利八年。随后辅佐劝丰祐,时间竟长达三十五年。

两代国君在位的时间加起来,前后共四十二年。长长的四十二年,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此时已是古稀之年。此时篡位,无论精力,无论雄心,大概都大打折扣了,因此很难说得过去了。

好在,段宗牓此时不需要逻辑,只需要借口,为自己的前途扫除障碍的借口罢了。

也就在段宗牓政治欲望极度膨胀的时候,历史,也将一个大好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就在他驻军腾越的时候,丰佑死了,“是年,丰佑卒于东京,在位三十五年。子世隆立,以王嵯巓摄政”。丰佑死在南诏东京鄯阐城,王嵯巅再次扶持蒙世隆登基,自己继续代行权利。执掌国政。

丰佑的死,让段宗牓的机会,更增加了几分。

如果丰佑在世,以他对王嵯巅的信任程度,以及对王嵯巅的亲近程度,估计段宗牓纵有野心,也不敢轻易发难。现在,丰佑死去,南诏正是主少臣疑的时候,对段宗牓更加有利。段宗牓磨快刀子,嘿嘿一笑,开始行动。他给王嵯巅去了一封信,信里道:“天启不幸,驾崩嗣幼,闻公摄政,国家之福。牓救缅以败狮子国。缅酬金佛,当得敬迎。奈中国无人,惟公望重。牓抵国门之日,烦亲迎佛,与国增光。”天启,是丰佑在位的年号。他的这封信的意思是,先皇驾崩,少主登基,十分年轻,听说你老现在仍代理政事,这正是上天保佑南诏啊。我去拯救缅国,他们用金佛酬劳,我们国内应当迎接。只是,现在国内没有德高望重如你的人,希望你到时来迎接,为国家也增光添彩,你老人家看可好?

王嵯巅收到信,看好感觉很是良好,于是,当即决定,亲自去腾越迎接金佛,也迎接走出国门凯旋归来的南诏军。

他到达腾越的同时,段宗牓也积极行动起来。他在帐下已经埋伏了刀斧手,做好了动手的准备,等着王嵯巅进帐。

这些,王嵯巅自然一点儿也不知道,“嵯巓不知是谋,至日迎之”。他进入了段宗牓的军营,看到铁甲之士,虎视眈眈;执戟士兵,铿锵排列。他久经风雨,屡履风险,此时一定知道自己进入圈套,却已无法挽回。他的这种境遇,不是笔者妄猜,从史书中一句话可隐隐约约看出,“牓令巓拜佛”。段宗牓是王嵯巅的部下,可是,此时,他竟然指手画脚地命令王嵯巅祭拜金佛,一个“令”字,是颇耐人玩味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王嵯巅面对此情此景,也只得在段宗牓的命令下,跪下祭拜神佛。他想,自己已经服输了,已经低头了,该能保住残生了吧。可是,政治斗争就是如此惨烈,不在肉体上消除对手,段宗牓也难以安心,因此,趁着王嵯巅祭拜神佛的时候,段宗牓亲自动手,长剑一闪,将王嵯巅“突斩之于佛前”。

一代枭雄,执掌南诏政事长达四十多年的王嵯巅,惨叫一声,倒在地下,走完自己波澜起伏的一生。

很奇怪的是,杀掉王嵯巅后,段宗牓公布其罪恶,又并非篡位一说,而是“讨其弑劝隆晟之罪也”,仍是以王嵯巅四十二年前,杀死劝龙晟做为他的罪责。也就是说,连段宗牓本人也知道,说王嵯巅篡位,是难以服众的,难以对待历史的。可是,他忘了,杀死劝龙晟,更是民心所向,连劝龙晟的两个国君弟弟都觉得应该,这个段宗牓,又讨的是哪门子贼呢?

他找的借口,显然仍牵强附会。

10

对于王嵯巅这个历史人物,历史上众说纷纭,有的说他是南诏的忠臣,为了南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诛灭昏君,辅佐两代国君,让南诏的经济、军事,在异牟寻的基础上,走向新的高峰;有的说他是奸佞,诛杀国君,发动战争,将南诏引向烽烟之中,引向战火纷飞中。最终,他自己也在这场战争中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些,都是将历史片面化,将历史公式化。

历史,是多面的,是丰富的。历史人物也是多面的,是复杂多变的。任何一个历史人物,在历史中的作用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只是看哪一种作用更大罢了。譬如和他同时代的李德裕,德业巍巍,万人敬仰,可是,执政期间,也把牛李党争发挥到 *** ,以至于唐文宗长叹:“去河北贼易,去朝中朋党难。”

对王嵯巅的评价,也应如此,不能公式化,不能脸谱化,更不能片面化。

王嵯巅诛杀暴君,毫无疑问,是一种为国负责的行为,也是一种为民除害的行为,这件事不但不能作为其罪责,恰是他勇于担当的表现。他执政期间,更是勤于政事,重视生产发展,积极致力于国计民生,让南诏国力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尤其教育、辅佐几代国君,前后达四十多年,远远超过当年孔明辅佐刘禅的时间。而且出为将,入为相,也和孔明很是相似。如果没有好战之罪,他真的算得南诏的孔明,和当时唐朝的李德裕堪称双子星座,南北辉映了。

可惜,他的功绩,被他的错误掩盖了。

他最致命的缺点,就是好战。

鉴于当时唐朝走向没落,走向未路,让他看到了机会,看到了实现野心的希望。于是,好大喜功的他,撕毁盟约,开始了战争,开始了对唐朝的进攻。他的行为,固然给唐朝,还有周边百姓带来了灾难,使得当时的唐朝在危机重重中,更是雪上加霜,“征兵运粮,天下疲弊,逾十五年,租赋大半不入京师,三使内库由兹空竭,战士死于瘴疠,百姓困为盗贼”。唐朝的灭亡,应该是多方面的原因,南诏的侵犯,不能不说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毫无疑问,战争也给南诏带来了灾难。南诏,毕竟是一个不大的国家,频繁的战争,让田地一片荒芜,让百姓一片怨声。

他的经济经营,也在他的手里毁灭了,南诏出现了衰败的气象。

最主要的是,他发动战争,让很多军功卓著的人浮出水面,走向政治前台,走到历史的舞台上。尤其一些有野心的人,在地位上升到一定地步时,野心也随之膨胀,段宗牓就是其中的一个。最终,对方的欲望无法满足,就会向他开刀。

可以说,他是自己杀死了自己。

更要命的是,他培养了蒙世隆。蒙世隆的作用,今天,应当透过历史看本质了,他并没有历史说的那样圣明,更不可能像某些人说的是世隆大帝。可以说,他看不清形势,甚至有些不自量力。他是王嵯巅在战场上一手 *** 的,这个年轻人,看到了战胜给自己带来的无穷利益,却从没想过战败会带来巨大的灾难。于是,他登基之后,几乎没有停歇,连年发动对唐朝的战争。

而此时,唐朝最后一位名将高骈出现,长剑出鞘,走向西南战场。蒙世隆几乎百战百败,最可悲的是,他没有从王嵯巅身上学来军事才能,却学来了那股坚韧顽强的毅力。这种毅力,让他继续努力,百败百战,从而,将南诏带向了战争的泥潭,难以自拔。

战场上,南诏名将被斩,士兵动辄万人被杀,“酋龙年少嗜杀戮,亲戚异己者皆斩,兵出无宁岁,诸国更雠忿,屡覆众,国耗虚。蜀之役,男子十五以下悉发,妇耕以饷军”。由这些记载可见,到了后期,在蒙世隆无日无之的战争中,南诏百姓家无五尺之男,田里只有妇女扶犁劳作。

南诏,已经油尽灯枯,彻底走向了末路,就如一株腐朽的树木,只需一个人上来推一把,就哗啦一声倒下。这个人,就是郑买嗣。

这些,都是在王嵯巅的手里萌芽的。

南诏中兴,成也王嵯巅,败王嵯巅。写罢这篇文章,面对王嵯巅这样一个人,竟然一时无法定义,也无法评议,只有长叹而已。

王嵯巅出生在今日的鹤庆,他出生后,据说,他的外祖父以其所住大龙潭后山嵯巅峰为其取名。听说,现在山峰上还有四字“一品当朝”,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说的就是他。

李德裕死年,是850年,终年六十三岁。王嵯巅死年,是859年,有人计算,当在七十三岁左右。如此说来,他和李德裕年龄几乎相当吧。

有的地方,有的品质,他们很是相似的。可惜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好战。

作者编辑简介

余显斌,现任教于陕西省山阳县山阳中学,《读者》《意林》《格言》《百花园小小说》《新青年》《文苑》资深签约作家,至今出版文集二十一部。2003年写作至今,在《人民文学》《福建文学》《百花园》《四川文学》《故事家》等几百种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三千余篇、共一千多万字,几百篇被各种选刊选本选用,《父亲和老黄》《废墟的谎言》《拯救》《水色荡漾的小镇》等三百余篇文章在国家、省、市各级征文中获奖,《知音》《生命的声音》《大唐柳色》《杜牧的江南》《一轮中国月》等七十余篇文章被各种高考会考、联考、中考以及其他考试选做考题,《敦煌感怀》被选入2013年八年级语文试用读本, 2008年入选全国十大小小说新秀,2015年入选“十大小小说作家排行榜”,曾受到过《疯狂阅读》《少男少女》《意林》《读友》等刊物的独家采访和报道。

吴家良,云南大学哲学学士,大理州破格中职资讯编辑,大理历史文化践行者。理论文章《浅谈西部旅游资源开发之路》《西部城镇化的战略构想》《建立农村经济市场保障机制》《南涧跳菜文化艺术融入国内外餐饮服务和文化娱乐的途径探索》共50多篇论文,在《光明日报》《经济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日报·市场报》《中国改革报》《经济问题探索》等国家、省、州重点刊物上发表。《无量山中唱情歌》《大理,徐霞客未了之兴》《金庸无量缘》《无量樱花》《怒江冬记》等300多篇次文学作品,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今古传奇》等重点文学刊物发表。出版个人理论研讨论文集《我思 故我在》和文学作品集《无量山故事》。编辑出版《大理 徐霞客未了之兴》(散文集)《南诏二百年》《大理王朝三百年》(上、下卷)《九百年山河》《徐家往事》等文学文化文史著作。

二维码

扫一扫关注我们

版权声明:本文内容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本站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果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的内容,请告知我们,本站将立刻删除涉嫌侵权内容。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