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的合江（二）：人生得意须贯子，莫使开开负人间——遗落民间的神的博弈游戏

四川省合江县在哪里？川、黔、渝交界，长江、赤水河、习水河三水交汇处。是北纬30度上一小片神奇的地方。《禹贡》别天下为九州，合江为梁州之域，商因之。周属巴国，秦隶巴郡。西汉元鼎二年（前115年）置县。

二、人生得意须贯子，莫使开开负人间——遗落民间的神的博弈游戏

“人生得意须贯子，莫使开开负人间”，本文提炼的这个标题语，怕是只有熟悉合江大贰开开的朋友，能直观意会了。无妨，慢慢述来。

贯：会意字，毌＋贝。“毌”象形穿物，“贝”会意钱财，“贯”就是穿满钱的绳子。贯子，就是满贯、圆满、钱最多的意思。开开，合江纸牌大贰一种极传统玩法的名称。一局结束，赢家的成就，以“开”为单位计量，最少2开，依次为4开、8开、16开，最多32开（32开又称贯子），输赢以此定金额。

为什么叫“开开”？相传，远古巴人之一个首领“廪君”，一生为子民开疆拓土（《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后世巴人为了纪念他的丰功伟绩，削竹片刻字符成游戏，名“开开”。

所以，人生得意须贯子，莫使开开负人间。

现今的开开，是合江当地独有的、非常古老的、传统的牌类博弈游戏。究竟起源何时，无从考证。博弈：博，即赌，是运气的较量；弈，即谋，是智慧的对决。开开的玩法，蕴含着丰富的博弈文化。

《中国博弈文化史》（2010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收录了中国自古以来的各种博弈游戏，但未收录纸牌类游戏（可能是纸牌类游戏太现代、玩法太多、太重博轻弈等原因吧）。当然，即便收录，合江开开独处一隅，静默如花，也是不为外人知的。

本文不系统介绍合江开开的具体玩法，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但要得其精要，并进入意境，恐怕只能身临合江，切身感受才行。事实上也简单，到了合江街头，找一个老街茶馆，便能随便约上几个老太公老太婆，实战学习，一天大不了三二十元的输赢，三五天即通。

泸州人爱打大贰，有这种“泸州印象”的人或许更多。合江作为泸州市辖的一个县，合江大贰与泸州大贰纸牌是一样的，牌局形式也相同（４人组１桌），玩法也相似（但博弈规则差异很大）。为方便探寻合江开开的博弈文化，本文采用层层对比法，先从泸州大贰论起。

大贰纸牌共80张（全是数字。“一”到“十”、“壹”到“拾”，各4张），现代人有戏称“80号文件”。其中大小写的2、7、10为红色，共24张，占总牌数的30%。其余为黑色，占70%。

大贰纸牌的组合规则，和麻将相似。三张牌为一列，或连顺（如“三四五”），或同一（如“八八八”），或同数（如“八八捌”），“二七十”或“贰柒拾”为特殊组合。这样就为“熟列子”（熟，成熟的意思）。熟列子有约定俗成的“胡”数规定，有的无胡，有的有胡，有胡的胡数为1胡、3胡、6胡、9胡…不等。谁先全部组成熟列子（共七列），并且总胡数达到10胡以上，谁就能“胡牌”了，就是赢家（“胡牌”在合江也称“割牌”，割，收割的意思。10胡起割）。

泸州大贰与麻将的对比：

从以上对比可以看出，泸州大贰，有不逊于麻将的博弈文化内涵，这方面只要是术业泸州人，心里都明明白白的，只是很多人说不清道不明罢了。泸州人不是不打麻将，相反，泸州人对麻将玩法还进行了升级改造，搞出了“泸州（或叫酒城）鬼麻将”。传统麻将如广东麻将，有东南西北、春夏秋冬等，寓意五行、四季等，但这方面的文化内涵，也主要是表现在麻将牌的表达性上，说有则有，说是便是，与游戏活动本身关系不大。而泸州大贰的文化内涵，更多的是体现在游戏规则和技巧上，溶入在游戏活动之中，没有不行，没有就玩不好，玩不精，甚至玩不成。这方面在后述的合江开开上体现得更为突出。

在泸州大贰的总体层面，至少有两个文化特点，独具特色。这里重点提出来。

一是劳逸结合。4人一桌，每局3人竞技1人休息，这种分工结构，在古今中外的其他各种博弈游戏中，像是没有的，堪称“博弈游戏之罕见”。篮球之类的运动竞技有替补队员，但不是劳逸结合的意思；至于中场休息，那也是运动竞技该有的特点，上升不到“特色”甚至“文化”的层面。

二是没有和局。和局是很多棋牌游戏都存在的一种结果。和，也是中国文化、中国传统哲学的一个热搜字眼。但笔者认为，把传统哲学的“和”引作博弈文化的一个内容，很别扭，更像是对游戏规则缺陷的掩盖。规则好了，哪来和，博弈的文化核心就是博弈，是竞技，是争胜负。现代竞技，无论是围棋还是象棋，中国规则还是外国规则，都是尽量避免和局。

泸州大贰只有黄局，没有和局。（事儿没干成，就叫“黄了”，就不是赢家。如说“他那个项目，早就黄了”）。无人胜出，竞技的３家都得开底钱，给坐底家，坐底家能一局得到3份底钱（称“黄底”。美不？如果有胜家，则是由胜家开底钱）。不赢就是输，这很哲学。笔者认为，这更契合社会特征、自然规律，爱拼才会赢，但也常有“拼不赢”，偶尔又时有“不劳而获、不争而胜”之人。没有绝对的平衡，没有绝对的零和。

泸州大贰作为传统游戏、地方游戏，和其他同类型博弈游戏一样，也有自己的不足之处。比如：

１、是在多人竞技中，各自单兵搏杀，没有队友，只有对手。所以没有团队概念，集体主义。（如果有，那就是坑蒙拐骗，打假牌了）

２、游戏规则、概念、技巧等方面，有很多只能当地人意会的方言俗语，不利于游戏的对外传播、推广和普及。（比如顶牌、箍牌、Tou牌、Een牌、Duan牌，专业术语+方言方音，语言难度翻倍，不在实战中翻译和解释，外人很难直观理解）。当然这一点，也可能恰恰是溶入游戏的地方传统文化魅力所在。试想，把一首唐诗翻译成英语，那个泥土味定然少多了。

相比于围棋、象棋，甚至麻将，后者游戏规则（或叫核心规则）更简练。游戏规则越简练，则越利于传播（比如围棋，万变的是弈技，不变的是规则，其规则简练得几乎都不需要用过多的语言描述）。

３、游戏规则容易被随意修改、设定，向博的方向无限扩大。这是牌类游戏共有的特点。不像围棋、象棋那般规则简练而固定，几乎无法改变。泸州人的创新能力是强大的，一局麻将，能打出12个鬼。大贰结果算法，能扩大到：从基本的1，算到1000以上，1代表10元的话，1局牌1个人可能输掉几十元，也可能输掉一两万。

合江开开的博弈文化（与地域之谜）：

合江开开，除了具备上述泸州大贰的博弈文化特征外，自身还有其特立的神韵。（以下所述的内容，是基于传统的、未经随意修改的开开玩法）

一是游戏规则严谨、完备，自成体系。如“战”。玩牌不可能只玩一局或几局，那如何开局？又玩到多少局结束？过程中怎么玩？合江开开游戏规则都有严谨的规定。一战40局，半战20局。老太公老太婆们只要4个人约齐，不管互相认不认识，根本不用商议，半战是逗号，一战是句号。中途不能退场，否则就是牌风问题；结束不能增加局数，没人同你死缠烂打。至于一战结束了要不要再玩，那是重新组战的事情。非开开的其他大贰玩法，经常没有用这样的铁律，临时商议为玩多长时间，或局数，时有中途赢了钱就找理由跑路、或“输家不松口，赢家不准走”等世间百态尴尬情况。开局前如何定坐、定庄，半战要重新定坐、定庄，合江开开都有严谨的规则。另外在具体的玩法上，也是一路生花规则详尽，不像其他大贰玩法那么随意和容易产生争议。

二是娱乐为主，以丰富的“名堂”彰显艺术。合江开开很讲究娱乐性、艺术性。比如胡牌后只有一张红牌，为“珠”，“珠”又分为“真珠”（红牌所在的列子有胡）、“假珠”（红牌所在的列子无胡）。这种通过牌的排列组合，所展现出来的艺术性，统称为“名堂”（名堂，源于古代日常口语，有“花样、道理、成绩、内容、结果”等多种意思）。开开中不同的名堂，根据难易程度，规定为不同的“开”数。比如“红”4开（达到十张红牌，称为红）。

基于红牌的名堂，就有：真珠、假珠，楄、正楄、散楄，印、合印、散印、招印、龙印，花，遍地金，七星蛋，红，十三太保，十四观灯，十五状元红等。另外还有基于牌型的、基于大小的、基于胡数的等等，比前述基于红牌的名堂更多数量的名堂，叹为观止，这里不作一一列举。名堂的名称，也是很艺术的。比如：花，为七列牌中，六列有红牌，一列无红牌；遍地金，为七列牌中，七列都有红牌；老王蹲殿，为七列牌中，只有1张大字牌；带子上朝，为七列牌中，只有1张小字牌。另有：夫妻会、双飘带、富贵图、24喜等，仅从名称上，就艺术的表达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三是抑“博”扬“弈”，保持优秀的博弈文化价值取向。不得不说，很多牌类游戏，赌博性质严重超越了游戏乐趣本身，游戏沦为了赌博的借口和工具。如麻将、泸州大贰，也是以博为主，重博轻弈。泸州大贰的一些玩法，更是结果算法无限制翻番，一朝不慎，足以输掉玩家底裤。在赌博无限抬头的同时，是弈趣越走越低，好赌者，更喜欢技术含量不高、简单易上手的游戏方式。合江开开在这方面，独树一帜，抑“博”扬“弈”，保持着优秀的博弈文化价值取向。

抑“博”，具体体现为：2开起胡，32开（贯子）封顶。这个规则雷打不动。相比于泸州大贰结果算法的能从1算到1000以上，合江开开从2算到32封顶，这种博的抑制，很是鲜明。相比于自身博的抑制，弈的张扬则很大，如前述的众多的名堂，合以不同的开数，还有特定的名堂组合（“名堂组合”本文未作描述，两个字：复杂），本身就是一个复杂的艺术体系+数学体系，对玩者的情商、智商、记忆、优选、应变等可以说是高强度、多方位的锻炼。另外在游戏中还有很多策略和技巧，比如：如何扣留自己手中不重要但别人很需要的牌，如何打烂别人手中的熟列子牌，如何勾引出别人手中的自己需要的牌，无不体现出神级别的智与趣。

四是礼仪玩乐，适度容错，合情惩戒。合江开开游戏规则里面，还蕴含着很多礼仪元素，让玩家在博弈竞技的同时，不失君子之风，礼仪之美。比如：手中的牌可以捏成一把（称“打收张”。收，收拢、合拢的意思。高难度的），但桌面上的牌必须张张亮明，整齐合序，让别人能一目了然，否则可能包牌（包：犯错误的意思。要被惩罚。从“包场”引申而来，包场是要花大价钱的）；玩牌过程中，有一些规则用语，比如“请割”（出现一张疑似敏感的牌，优先者喊了“请割”，就是表明自己要进这张牌，但胡不了牌或是放弃胡牌；胡牌更优先，别人如果能胡这张牌，就不好再观望了。否则，别人可能观望优先者胡不胡牌，并乘机预谋优先者不胡牌而发出的牌；从而，在未喊“请割”的牌和不胡而发的牌中，钻漏洞式的进行择优胡牌。非开开的其他大贰玩法，通常没有这个“请割”规则，玩者时常在胡牌环节产生争执，节操碎一地）；胡牌后，胡牌家要准确报出名堂、开数，供输家查验认可，方可收牌，既是规则，也是礼仪。

适度容错：游戏规则对只损害自己，不潜在损害别人的行为，适度容错。比如两次、三次招牌（招牌：手中有三张同一牌，再现同一牌，组成四张同一牌，如“八八八八”），按游戏规则应该喊“八块”、“十二块”，不发手中的牌出去。但如果玩家忘了，错发了手中的牌出去，结果就是损害自己，胡不了牌（称“相公”。相，看的意思。相公，即看公、看客。玩家没有了胡牌资格，如同“看客”），但不潜在损害别人。这就不作包牌，不受惩罚，一局游戏不因此而中断。再如胡牌家报名堂、开数：如果报多了，潜在损害输家，作包牌，反受罚；如果报少了，不潜在损害输家，不作包牌不受罚，但输家也不开钱（称“笑牌”。业务不精，被笑话的意思；输家可以不开钱，当然会笑）。统称“多包少笑”。

五是独特的地域特征，纯粹的合江标签。对比中外各种牌类博弈游戏，合江开开堪称“博大精深”。即便是对上棋类博弈游戏，合江开开也是自成方圆，别具一格的游戏，除了方言局限和卖相差点（纸质、廉价），毫不逊色。在小区域内所呈现的适普性、大众化方面，合江开开更胜麻将、象棋、围棋。作为这样一种内涵丰富、又适普大众的古老的牌类博弈游戏，为何只传承于合江小地域，普及于合江小民众？笔者感觉是一个谜。

泸州大贰有明显的地域特征，处于泸州地域范围内的合江开开，其玩法在名堂方面又与泸州大贰截然不同，且比泸州大贰深邃不止一星半点。历史演变的过程中，是泸州大贰凝练出了合江开开玩法，还是合江开开演化出了泸州大贰玩法，还是各不相干，合江开开玩法纯属神来一笔？不得而知。

作为牌类博弈游戏，从古自今都与赌博脱不开干系，且泸州大贰、合江开开都是深度溶入当地民众，如空气般存在的游戏，所以怕是所有史料都不屑记载、也无需记载其来源与发展。